凤山一死,载沣自感再无人可用,不得不授袁世凯为钦差大臣,要求他即日起启,接替荫昌,统领陆海两军,全权处理武昌事变。
恰在这一天,京西胭脂铺正在打烊,一匹快马在店铺门前勒住,常风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一脸风尘。
晁信义一看是常风,大喜过望:“常风大哥,你终于回来了!把我急坏了。”这些年,常风和京西胭脂铺的关系始终紧密,晁信义多次和常风商量,希望给常风股份,让他过来帮忙。可常风一再拒绝,并表示,帮忙可以,股份就不要了。此次,晁信义采取加盟的方式扩大京西胭脂铺,常风担任了重要职责。中秋节前,晁信义派常风前往汉口,希望他去组建武汉分社。
然而,常风刚到,就发生了武昌事变。晁信义这颗心一直为常风提着,担心他有什么闪失。现在见常风赶了回来,自然大喜。
常风抹了额头的汗水,长长地出了口气:“终于回来了,天下大乱呀!”晁信义忙招呼下人把常风的马牵到后院子,一边把常风请到客厅,张淑梅给他倒上茶,晁承志和女儿晁迎春过来亲热地叫常伯伯。两个孩子一个十岁,一个八岁,聪明伶俐,活泼可爱。常风从口袋里掏出从外地带回来的小玩意,分给两个孩子,笑着说:“承志,迎春,你们去玩,伯伯要和你们父亲说话呢!”
晁信义向常风让了茶,问:“这一路很不好走吧?”常风摆了摆头,道:“好几次我都差点被当成奸细抓起来了。”“奸细?”张淑梅问,“谁的奸细?”
常风道:“说起来好笑,民军那边担心我是清廷的奸细,而清军这边又担心我是民军的奸细。”
晁信义问:“依你看,这次民军能成事吗?”
常风说:“难说。我听说,很多省都准备宣布独立,脱离清政府。这样闹下去,清政府就成孤家寡人了。”
晁信义道:“我听说,朝廷在今天任命袁大人为钦差大臣,会不会有些变化?”
常风摆了摆头说:“袁大人如果在这种时候帮着清政府,那就不是袁大人了。载沣到底是年轻,遇到这样的大事,自己没有主见,又听信那些养尊处优的老家伙。那些人能顶什么事?如果是我,我就会杀了袁世凯,而不是重新启用袁世凯。”
晁信义大吃一惊,问道:“为什么?”
常风道:“载沣一上台,就要杀袁世凯,袁世凯会不会记这个仇?而载沣当初为什么要杀袁世凯?就因为袁世凯握有兵权,新军都听他的。而现在,迫不得已再用袁世凯。袁世凯又会怎么想?袁世凯若是把革命军镇压了,他自己能得到什么好?一定会再一次被罢黜,甚至被暗害。清廷为什么会用袁世凯?因为他们知道,袁世凯不可能在这时候投向革命军。他如果投向革命军,只能成为一个小人物,以袁世凯这样的人才,怎么可能接受革命军一个小人物?而袁世凯呢?他也清楚这一形势,因此,他既不会尽力征剿革命军,也不会尽力帮清政府。相反,他会两面施加压力。”
晁信义道:“常大哥没有从军,真是太可惜了。”常风说:“这些话都不说了,你打算怎么办?”
晁信义说:“我正为这事揪心啊!常大哥有什么好主意?”
常风道:“依我看,这局势一时恐怕难以改变,甚至可能继续恶化。现在已经有好几个省独立了,我一路走来,听说还有好几个省也会跟着独立。说到底,还是载沣这几年胡搞,不得民心也不得官心,各省都已经反对他了。这样下去,他的政权还坐得稳?接下来,京城会乱成个什么样,实在太难说了。庚子年,就因为子霖叔一念之差,误了全家。我劝你还是早作打算。”
晁信义心事重重,微微叹息了一声:“人在乱世,身不由己呀!”他已经拿定主意,明天一早就让妻子张淑梅带着两个孩子和姑姑晁灵珊出京城,到常风的家乡躲避战乱。
晚上吃饭,晁信义和常风,晁信义一对儿女、妻子、姑姑在客厅。工人们在另外的偏厅吃饭。晁信义把自己的主意对妻子和姑姑说了。张淑梅忙问:“信义,你呢?你和我们一起走吗?”
晁信义摇了摇头:“我不能走,京西胭脂铺必须经营下去,这是祖辈们用血挣下的家业,岂能败坏在我的手中?”
张淑梅低下头,微微咬着唇,眼泪在眼眶之中转动。
晁信义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他明白张淑梅的心,就是不想和自己分开。张淑梅的父亲已经病逝,母亲万念俱灰,去五台山修行了。对于张淑梅来说,晁信义就是她的全部。
晁信义忙说:“只是暂时到乡下避一避,以防万一。现在,袁大人任钦差大臣,他不会让局势恶化下去的,我相信,他心里肯定有一盘棋,就看他怎么下。”
晁灵珊道:“信义,你带淑梅走,我留下来。”
晁信义果断地道:“不行,我是京西胭脂铺的掌柜,我若不在,人心也就散了,京西胭脂铺也就垮了!”
常风不好说什么,但他知道,晁信义有自己的主张。
晁灵珊也不争论,点头答应:“好,我和淑梅带承志、迎春到乡下去躲避一段时间。”她了解晁信义,说一不二,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自己如果不走,就是给他添乱。她对十年前家中的灾难比谁都要刻骨铭心。为了两个孩子的安全,到乡下躲避一段时间完全有必要。
晁信义柔声安慰张淑梅:“淑梅,你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如果形势真的很危急了,我会赶到乡下和大家会合。”
张淑梅柔肠寸断:“嗯!”吃完晚饭之后,张淑梅和晁灵珊在收拾衣物。晁信义出了卧室,抬头看对面花红蓝的卧室没有灯光,知道她在后院的制作室里。
晁家的后院,已经在一年前点上了电灯。京城之中,电灯开始是皇家所用,二十多年以前由北洋大臣李鸿章以洋人贡品的名义献给慈禧太后,之后才是高官和富商们使用。晁信义和摄政王关系不错,京西胭脂铺又鼎鼎有名,自然能用上电灯。但考虑到电灯不菲的价格,晁信义在后院之中安了两盏电灯,在几个重要的制作室也安了电灯。前院用的还是马灯。
水粉沉淀室的窗户里透出电灯的光线,晁信义走过去,敲了敲门,里面门栓响动了一下,门就打开了。
花红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让到一边。晁信义进了水粉沉淀室,随手把门关上。
花红蓝一言不发,径直走到工作台前。工作台上摆放着十几个瓷碗,碗里有一些雪泥等水粉。这是花红蓝用空余时间在实验,研究新的品种,已经研究了近十年,始终没有研究成功。晁信义曾经劝过她放弃,但是花红蓝一直没有放弃。
十年了,花红蓝用自己的脸实验新的产品,因为过敏,一张脸已经变得难看了,没有了昔日的如花容颜。
“红蓝……”晁信义站在她的身后,心中起伏,低声道。花红蓝单薄的身子一颤,轻声道:“你怎么来了?”
晁信义说:“晚饭商量的事,你没有出声,我来问问你,你是怎么想的?”花红蓝说:“我留下来。”
晁信义说:“我已经想好了,你和他们一起走。”花红蓝摆了摆头,道:“我留下来。”
晁信义说:“你还是再想一下吧。”花红蓝说:“我已经想好了。”
晁信义向前一步,伸出双手,从后面抱住花红蓝,道:“红蓝,这一辈子我欠你太多,永远都还不清了。”
花红蓝的身子轻轻抖了一下,道:“如果要死,我和你死一起。”
第二天,张淑梅带着两个孩子,还有姑姑晁灵珊跟常风走了,离开的时候,张淑梅悄悄对晁信义说:“我又有了……我估计是个儿子,调皮得很,在肚子里一直踢我!”
晁信义心头狂喜:“如果是个儿子,取名晁承兴,如果是个女儿,取名晁冬雪……”
张淑梅一脸娇羞:“我一定还要给你生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只是信义,孩子出生的时候,你都没在身边!”
晁信义的心中一阵内疚:“淑梅,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我一定在你身边.”送走妻子张淑梅之后,晁信义担心十年前的悲剧重新发生,结算了大部分工人的薪俸,打发他们各自回家。只留下了两个看守柜台的伙计,看守院子的赵三,三个制作工人和花红蓝,还有拉水的木井松因无处可去,主动留下来,继续拉水。
当天,清政府以宣统皇帝的名义下罪己诏,宣布开放党禁,赦免党人。与此相呼应,山西和云南宣布独立,对于清政府所做的一切,他们已经投了反对票。十月的最后一天,也就是宣统帝下罪己诏的第二天,河南又通电独立。也是这一天,袁世凯终于出山,在信阳接任钦差大臣。似乎是与此呼应,清军攻占汉口。
十一月一日,以奕劻为首的内阁大臣宣告辞职,清政府宣布由袁世凯接任内阁总理大臣。
此命虽然公布,袁世凯却没有立即北上,而是由河南信阳推进到湖北孝感,就近指挥清军对民军作战。清军最有战斗力的,是袁世凯训练出来的新军,而分化最大的也是新军。武昌起义正是新军主导,各地闹独立,同样因为新军一些实力派人物的异动。比如云南的蔡锷、山西的阎锡山等。
蔡锷原是新军第十九镇第三十七协协统。清朝的军制,一镇相当于一师,每镇设二协,相当于一个旅。在镇这一级,主官是都统,副主官称为副统,所谓协统,可以理解为都统协理或者助理。由此可知,蔡锷的职务相当于清新军第十九师协理师长以及第三十七旅旅长。
武昌事变后,蔡锷积极响应,举行起义,被推举为大汉军政府云南大都督。
阎锡山原是山西新军第四十三协第八十六标教练官与标统。相对于其他省,山西的兵力并不多,只有一个混成协,共三千余人,下属八十五、八十六两标。武昌事变后,山西新军立即着手起义。不料,山西巡抚陆钟琦担心新军乱起来,命令收起了新军的所有子弹。直到几天之后,清政府下令山西派八十五标南下平乱。阎锡山当即联络同盟会员,公推管带姚以价为起义军司令,攻入城内,杀死巡抚钟陆琦和协统谭振德,公推第八十六标标统阎锡山为山西都督。
此前,蔡锷是协统,也就是旅长;阎锡山是标统,也就是团长。相对而言,职位并不是太高。最令袁世凯愤怒的是吴禄贞。
清末的新军后来虽然发展成为几十镇,其源头均是袁世凯在保定训练出来的六镇新军,其中第六镇是袁世凯嫡系中的嫡系,原都统(也称统制)是段祺瑞。段祺瑞为了侧应袁世凯,在南苑闹事,引起载沣的极大不满,罢黜袁世凯后,立即将段祺瑞的兵权夺了,新任命的都统就是吴禄贞。
吴禄贞为了讨好载沣,对忠诚于袁世凯和段祺瑞的人大加打压。武昌事变之后,吴禄贞脚踏两只船,一方面得到清廷的信任,另一方面又以革命党身份暗中活动。山西独立,载沣立即任命吴禄贞为署理山西巡抚,率部镇压。吴禄贞名义上是去镇压,暗地里却和阎锡山会晤于娘子关,商定共组燕晋联军。吴禄贞任大都督兼总司令,阎锡山任副都督兼副总司令。同时截断京汉铁路,扣留清政府运往武汉前线的军用物资,阻止袁世凯北上就任总理大臣。
吴禄贞也是没有看清形势,他所掌握的第六镇都是袁世凯的亲兵,他若是得罪了袁世凯,那还能有好日子过?对于蔡锷、阎锡山这样一些人,袁世凯是不会担心的,他们所能控制的,毕竟只是一协甚至一标兵力。吴禄贞却控制着一镇兵,而且这一镇兵还是袁世凯的嫡系。袁世凯自然要将吴禄贞除掉,如此一来,既夺回了自己的兵,也警告那些革命党人,同时,还向清廷表明了一种态度。
袁世凯只是派了几个人潜回第六镇,第六镇一群忠于袁世凯的官兵立即动手,将吴禄贞杀了,割下他的头,向袁世凯请功。
十一月十三日,袁世凯回到北京就任内阁总理大臣。而此时的形势却极其混乱,清兵虽然攻下了汉口、汉阳,军事上取得一定进展,可政治上却是极其被动,先后有广西、安徽、福建、广东、江苏、浙江、上海等地宣布响应武昌革命,或者宣布独立。
袁世凯一面和革命军作战,另一面,又威逼清政府,表示清政府已经完全失去了民众的信任。清政府逼于无奈,同意袁世凯代表清政府和南方革命军议和。
一九一二年一月一日,孙中山在南京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一九一二年一月十六日,袁世凯上朝返回,路经东华门丁字街时,遭到革命党京津分会组织的炸弹暗杀,袁世凯的卫队长袁金标等十人被炸死,袁世凯幸免于难。
一九一二年一月二十五日,袁世凯及各北洋将领通电支持共和,随即逼清帝退位。
一九一二年二月十二日,隆裕太后代宣统皇帝颁布了退位诏书,结束了中国两千多年的君主专制制度。
王家栋从外面走进京西胭脂铺,脚步显得有些沉重。好不容易争到了后宫专供权,前后不过三年时间,现在连皇帝都没了,哪里还有这个专供权?好在王记胭脂坊其实已经不太需要这个专供权。几年来,专供权虽然握在王家栋的手中,可王家栋却从未拿自己的货品供应皇宫。他和京西胭脂铺达成协议,全部货品仍然由京西胭脂铺提供,只是贴上了王记的商标。
进入之后,王家栋问:“你们掌柜的在吗?”店里一个伙计很机灵,道:“王掌柜啊,你等等,我去帮你看看。”
晃信义正在店里。清帝退位的事他自然知道,以他商人的角度看,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清帝退位,全国的乱象便可能从此终结,不仅对于商人,对所有的老百姓,都是大好事。因此,他在考虑,自己的扩张计划是不是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