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除了掏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王家栋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尽可能少一点,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一次把自己榨干。
王家栋试探地问:“童公公,你看这事我应该怎么帮你?”小童子的目标十分明确,所谓求王家栋帮他是假,向他讹银子是真。事情到了这一步,再绕下去也没有意义,他干脆将话挑明了:“王掌柜,这件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要看谁的关系硬。而关系硬,不如银子硬,所以,根本还是落在一点上面,看谁使的银子多。”
“童公公是个直人。”王家栋说,“这方面的事我不懂,如果要救出童爷,你看需要多少银子?我要看一看我拿得出拿不出。”
小童子道:“刚才已经说过了,这事如果是在别的地方,好办一些,可在顺天府,办起来就难了,关节太多,就算每个关节使一点点,算下来也是一大笔。特别是直隶和顺天两府。要将这两府的关系理顺,那恐怕就不是一点点银子,少了人家根本不放在眼里。我算了一下,光是这两府,总督和府尹,每人至少得十万。还有顺天府丞、布政司什么的,总督府的几个关键要员,每人至少得五万两。涿州知府和西路厅同知不能少,怕也要五万两。宛平知县也不能太少了,少了看不得,三万两恐怕不能少。这么多大人,我一个小小的太监,连话都说不上,又哪里走得通他们的门子?自然要求李总管。李总管是什么人?老佛爷信得过的人,也可以说是当今第一红人,让他说一句两句话,不说三五十万两,二十万总是要的。这么算下来,一百万两,只会少,不会多。”
王家栋算是彻底明白了,别看小童公公列出这么多,真正的关键人物只有三几个。李总管自然是关键的一个,西路厅同知也是一个。至于顺天府尹和直隶总督,恐怕根本不会找。再拿点散银子打点具体办事的人,一万两二万两,已经是天文数字了。可这帮人吃人不吐骨头,一开口竟然要一百万两,这是把人往死里逼嘛。
一百万两啊,以整个王记胭脂坊目前的经营水平,那可是三年多的利润。此前已经花了一百多万两,加上贷款的利息,等于十年白干了。
王家栋知道没有退路,只好叫穷,道:“童公公,你也知道,我是债务缠身。”小童子突然变了一副嘴脸,道:“你债务缠身,那是你的事。我可是把话说在明里,如果不是你,我哥哥也不会有这次劫难,我不找你还能找谁?如果我哥哥有个三长两短,我肯定要找人替他抵命。王老板,你说,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王家栋也知道,人家不一定要他的命,要的是他的钱。不过,要走了他的钱,又和要他的命有什么两样?他只好哭穷,道:“童公公请息怒,我不是不肯救你哥哥,实在是我拿不出这么多钱。你看这样行不行?少一点,我想办法借一借。”
“多少?”小童子问。“一万两。”王家栋说,“多了,我是真的没办法了。”
小童子立即嘲讽地说:“王掌柜王老板,一万两哪是救人啊,那是告诉别人,让这个人早点死啊。”
在王家栋看来,一万两已经不算是小数,双方讨价还价,他再增加一万,已经相当可以了。要知道,像小童子这种小太监,一年的俸禄大概只有二三十两,加上恩俸以及俸米等,一年下来也不会超过二百两。一万两足够他干上一辈子。且不说小太监,就算是大官,按照清初的薪俸定制,摄政王一年的俸禄也才三万两,提督是六百两,总兵才五百多两,到了千总把总就少得可怜了,一年的俸银只不过三四十两。文官差不多,正七品规定是四十五两,和正六品的千总差不多。大清朝的俸禄很低,所以,后来弄出了很多名目,比如雍正的时候,在俸银的基础上,按俸银数支给俸米,和珅又弄出一个养廉银,后来也陆续增加,虽然加了数倍,可因为基数低,总数也十分可怜,一个七品县令,一年下来也不过几百两银子的账面收入。李莲英是太监总管,位高权重,可俸禄也是相当有限的,各种收入加在一起,每年也不过千余两。
正因为薪俸低,这些官员才会大肆地贪,捞取一次机会就将一辈子的钱贪足。哪怕是十辈子都花不完,他们也不会满足,这才是这个社会真正可怕之处。王家栋道:“就是一万,我也是要借。从外面看,大家都认为我们王记胭脂坊很风光,可谁知道,我们是负债经营?里里外外已经欠了二百万了,再欠下去,我们就只有破产了。”
小童子道:“你欠不欠钱,与我没关系。”王家栋见小童子摆出的是一副无赖嘴脸,暗想,不能一味地软下去,得硬一点了。王家栋道:“童公公要数那么大,我拿不出来,最终结果可能是一个死。既然结果都已经明白,我也不作多想了,童公公想怎么办,悉听尊便,我是无能为力。”
小童子说:“王老板,你这样说就有点不讲道义了吧?我哥可是为你办事才被下了大牢的。”
王家栋说:“你哥是为我办事不错,可一码归一码,他办我的事,所有一切事先都是讲清楚的,钱,我也一次付清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手钱一手货,谁也不欠谁。何况,我给他钱只是叫他带人闹一闹,他狮子大开口,要人家每年六万的保护费,还要一次交清,那与我是没有关系的。”
“这么说,王老板是不准备管我哥的死活了?”小童子反问。
王家栋说:“不是我不想管,是管不了。一百万,这是要我死,我都成死人了,怎么管?死人什么都管不了。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明了,童公公如果一定要我死,我也没办法。”
如此一来,事情就僵了。
小童子说:“既然如此,那王老板就等着吧。”王家栋心中也有些气了,道:“不送。”
王家栋自然不会等死,他是一定要挣扎的。他心里清楚,自己摊上事儿了,而且是摊上大事儿了。这事绝对不会这么过去,一定还会有更大的麻烦。眼下之计,肯定不能求李总管那帮人,那帮人是无底洞,吃人不吐骨头。自己一定得想办法找醇亲王,如果他肯帮自己,才有可能过得了这一关。
王家栋没法管理工厂的事务了,一有时间就想办法打听通醇亲王的门子。王家栋无法接近醇王府,只好另做打算,功夫不负有心人,让他摸到荣禄门下。早在庚子事件之前,王家和荣府就有些交情,尤其为了打败京西胭脂铺,王家在荣府上下使了不少银子。而荣禄其人生性贪婪,爱财如命。早在咸丰年间,他做户部银库员外郎的时候,便大肆贪污,被当时的辅政大臣肃顺查实,差点杀了他的头。后来,他上下使了不少钱,才逃过此次厄运,又花钱买了个候补道,慢慢有了东山再起的机会。
光绪年间,荣禄走了大运,升任工部尚书。可屁股还没有坐热,告他贪污受贿的奏折,雪片一般飞向皇城。荣禄再一次倒霉,被革职,并且调出京城。转眼到了甲午年,大清朝和日本人杠上了,甲午战争一触即发。朝廷将一切军务交给恭亲王督办。荣禄借进京为慈禧太后祝寿的机会,抱住了恭新王的大腿,得到宠信,因此获得又一次东山再起的机会。
甲午战争使得北洋海军全军覆没,荣禄却官运亨通,当上了兵部尚书。袁世凯小站练兵,就是因为荣禄的推荐。而荣禄为了改变老佛爷对他的看法,在李莲英李大总管面前花了不少工夫,从而再一次得到太后的信任。接下来,后党诛杀百日维新诸人,所仰赖的正是荣禄。荣禄也因此成了老佛爷最宠信的大臣。八国联军进攻北京,老佛爷之所以能在兵临城下的情况下从容出逃,一切都是荣禄的安排。老佛爷将所有能加的官,全加到了荣禄身上,最后没有官可加了,便开始赏,所有一切都赏过了,最后还想到了指婚一招,将荣禄的女儿瓜尔佳氏嫁给醇亲王载沣为妻。
只不过,在女儿出嫁的第二年,六十七岁的荣禄因病而故。正因为荣禄病故,荣府的人,地位没那么高了,反倒容易接近一些。王家栋花了一段时间,自然也花了一些银子,将关系通到了荣禄的遗孀那里。走这个门子需要时间,宫里的那帮人,却不会给王家栋太多时间。隔三岔五,他们就会找王家闹点事。正面的,自然是小童子亲自上门威胁,孙公公却在唱红脸,劝王家栋想开点,不就是钱吗?舍财免灾的理谁都懂。不舍点钱,事儿就过不去。与此同时,王记胭脂坊还麻烦不断,总有些人找这样那样的事来闹。王家栋清楚,这些事儿都是小童子惹出来的。
王家栋也不好完全闹僵,只能一点一点地退让。最初答应出一万两,陆续增加,他们每来闹一次,王家栋就增加五千两。即使如此,离那帮人的目标还远得很,事情自然无法了结。
事情也是巧了,荣禄的女儿,也就是醇亲王夫人瓜尔佳氏生了个儿子。王家栋得知这一消息,通过瓜尔佳氏母亲,给这个刚出生的孩子送了一万两银子的大礼。正如王家栋所料,这一万两银子给他换来了一张请柬。
这张请柬是请王家栋去喝满月酒的。满族的习俗,满月酒叫办满口,要举行上索仪式,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主家请出子孙绳,一端拴于祖先板的斜柱上,另一端拉至门外,拴在早已经准备好的柳枝上,全家人要向祖先板举行叩拜仪式。
为了吃这餐满口,王家栋进行了精心准备,他特意打了一把纯金的长命锁,又在锁上镶了宝石,送给醇亲王的儿子。王家栋的打算是,如果能见到艾公子,醇亲王的身份就拆穿了,说不定自己还能和醇亲王说上几句话。
去了之后,他才知道,如意算盘落空了。人家亲王办满口,内外有别,满汉有别,官商有别。亲王府开了三个正厅一个偏厅,主厅宴请的是本家亲戚,满族王爷等。所有满族官员进入左厅,汉族官员进入右厅,商人自然也来了不少,却被安排在偏厅。
王家栋原想,再不济,得到这样一张请柬,若是能遇到李总管手下的人,一定会将此消息通报给李总管。如此一来,李总管大概不敢再找麻烦了。
这餐喜酒,王家栋吃得极其郁闷,吃完之后,知道自己再无机会,神情黯然地回家了。刚刚进入家门,发现有人在等他,不是别人,正是小童子。
王家栋心里郁闷,所以在醇王府多喝了几杯,进门时,走路有些不稳,满嘴都是酒气。小童子见了,心里自然不爽,阴阳怪气地说:“王老板,我哥在里面就快没命了,你倒是逍遥啊,还天天酒肉欢歌的。”
王家栋想,你提起这个话头,倒是好了,便应:“是啊,童公公,我是喝了几杯。我心里高兴啊,所以就多喝了点。”
“你高兴,我就不高兴了。”小童子说,“那事你考虑得怎么样啦?这事儿可得抓紧,拖不得。”
王家栋顿时抽了自己一个耳光,道:“唉,都是喝酒误事。今天吧,我本来是想和醇亲王提一提这事的。结果,一喝酒给忘了,真是该打。”
小童子看了看王家栋,冷笑道:“王老板到醇王府喝酒去了?王爷都请了哪些人?”
“王爷今天给儿子办满口啊。”王家栋说,“你不知道,醇王府那个气派啊。听说,当年是和珅的府邸,那房子啊,一进一进的。”王家栋将自己见到的醇王府大肆渲染了一番。不仅如此,他还特别提到同去喝喜酒的王公大臣们,穿的什么衣裳,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说话是什么派势,说得极其详细。
小童子毕竟是小太监,只是在李总管身边走动,醇王府自然是没有去过。可王家栋提到的那些王公大臣中,有好些个他确实是见过的。以王家栋这种商人身份,根本不可能认识这么多朝廷要员,可见,他确实是亲眼所见,否则说不出。
如此一来,小童子就摸不着底了,这个王家栋王老板,是不是真的成了醇王爷的座上宾?若是,这个竹杠就不能轻易敲了。
闲话了几句,小童子再一次问起救他哥哥的事。王家栋道:“我……我再加五千,一共五万两。你要是答应,没话说,若是还不成,那我真的没办法了。”
小童子道:“五万就五万吧,别的我再去想办法。”王家栋立即意识到,他们肯拿这五万,肯定有两大原因,一是先把能拿到的抓在手里,至于下一步,慢慢来。反正抓了个冤大头,不怕他跑了。相反,如果坚持要一百万,把王家栋逼急了,最终有可能连一两都搞不到。其次,王家栋说在醇王府喝酒,大概也有了一定效果,小童子担心,这五万若是不拿,搞不好连一两都拿不到了。
既然醇亲王的名号能起到作用,王家栋就想干脆赖下去,连这五万也不给了。转而再想,得罪这些人,自己很可能麻烦不断,还是暂时过了这关再说吧。
他不再多言,开了张五万的银票,交给小童子。
小童子果然留下后话,道:“王掌柜,这钱我虽然拿了,话可以说清楚。光这五万肯定救不了我哥,还差得远呢。王掌柜如果还有办法可想,请一定要多想想。”
经历了一连串的事,晁信义越发觉得,如果自己多些兄弟,关键时候就会多出几个帮手。而现实却是,他和王家栋的命运一致,摊子铺得够大,能用的人却找不到。
晁信义找老婆商量,希望她多生几个孩子。张淑梅经历了一次难产,怕了,说什么都不肯生。以前,不知道花红蓝和晁信义的关系,她会疑神疑鬼;现在,丈夫不断要求她多生孩子,于是她产生一种联想,老公是不是想纳妾?如果纳别人,她无论如何没法接受,但有一个人例外,这个人就是花红蓝。经历了上次的事,她看清了花红蓝的为人,同时,也清楚地感觉到了花红蓝在晁家以及在丈夫心目中的地位。所以,她对丈夫说:“我是不会生了,要不,你娶了红蓝吧,让她给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