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信义来到保定,前往总督府。
上次和岳父一起过来,是晁信义第一次到直隶总督府。那次,袁世凯在天津布防,晁信义没有机会进门。第二次来直隶总督府是春节前,当时到这里给袁总督拜节的各色人极其之多,而晁信义并没有和岳父相约,因此连门都进不去。
晁信义倒也不气馁,花了好几天时间,也花了不少钱,才由卫兵向盛总管通报。盛总管赶到门口见晁信义,晁信义原意是想把盛总管拉去喝酒。可盛总管说,喝酒什么时候都可以,唯独这个时候不行。眼看就要过年了,到府上走动的人特别多,他一刻都走不开。
既然不能请盛总管去喝酒,晁信义便往盛总管怀里塞了一张银票,请盛总管安排,他想当面向袁督爷拜节。盛总管答应尽可能玉成此事,说一声怠慢便进去了。
晁信义每天都到总督府门前来等消息。枯等自然太无聊,他便和守门的卫兵交朋友,一来二往,和卫兵的几个把总都混熟了,又通过把总,结识了袁世凯的卫兵队副队长袁金标。
要结交这些人,其实也不难,只要舍得花钱,金钱开路,没有打不开的门。这些人当兵,也就是为了混个出人头地,最终的目标还是一个,赚钱。晁信义舍得花钱,袁金标也希望结交这样的人,两个人一拍即合,拜了兄弟。
第三次来到总督府,一切就简单得多。晁信义对守门的卫兵说:“麻烦你去通知袁管带,就说京西胭脂铺的晁掌柜来看他。”说话的同时,从身上摸出一两银子,塞给卫兵。
没过太长时间,袁金标出来了。晁信义二话不说,拉着他就走,两个人一起来到杏花楼喝酒。酒足饭饱,晁信义送袁金标回营,塞给他一张银票,整整一百两。
第二天再去总督府,袁金标早和门口的卫兵打过招呼了,一名卫兵领着晁信义到了营房。袁金标已经做好了准备,给他沏了茶,还准备了一些点心,请晁信义坐下来的同时,又派人去请盛总管。
盛总管见到晁信义,自然明白他的来意,也不客套,道:“信义老弟,事情恐怕不太好办。现如今袁大人算是署理中堂了,全国各地来拜贺的人非常多,每天都是几十起。大人的公务又忙,不可能个个都见。”
有关这一点,晁信义心里是清楚的,他往盛总管怀里塞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道:“袁大人公务繁忙,信义自然清楚。信义只想见袁大人一面,哪怕当面说一句祝贺的话,就已经心满意足,还望盛兄玉成。”
盛总管不说成也不说不成,只问:“你在保定待几天?”晁信义说:“时间不重要,但凭盛兄安排。”
盛总管说:“这样最好。我那里还有一堆事,不能陪你,得先走了。如果有消息,我通知袁管带,让他派人去通知你。”
晁信义说:“不用派人那么麻烦,我每天到金标兄这里等消息好了。”盛总管说:“也好。”说完便起身告辞。
此后几天,晁信义天天一大早就来到总督府,门前的卫兵和他已经相熟,见到他立即领他进卫兵营。坐在那里也是无聊,他便和袁金标等人打麻将。晁信义的技术很一般,仅仅是会打而已。他抱定了主意,和袁金标搞好关系,也就不需要多少技术。没想到,麻将这东西奇怪,越是不会打的人,手气越好。
晁信义抱定主意不赢牌,能吃的不吃,能碰的不碰,一条心思整大牌。可他整什么成什么,一会儿清一色叫听,一会儿又是小七对叫听。有几次,他还真是冲动,想和牌,别人打的坚决不和,心想,若是自摸了就和吧。没想到,伸手一摸,真的就是自己的牌。犹豫了片刻,还是打了出去。再一轮,又摸到了同一张牌,再次打出去,说:“我这是什么手气?打什么来什么。”
一连打了七天牌,天天都是如此。晁信义只顾着往外掏钱,总共掏了三百多两,让整个卫兵营皆大欢喜。
第七天,盛总管派人来说,晚上一起吃饭。晁信义及时地给盛总管的手下塞了一张银票,那名手下顿时对晁信义客气了许多。晁信义问他,晚上都有哪些人一起吃饭。来人说,晚上吃饭的主要是新军的一些将领和一些商界的人。他说,督爷这次担任的职务中,有练兵大臣一职,自然要主掌练兵。督爷已经得到老佛爷的懿旨,将在保定编练北洋军,条件成熟的话,还将创建保定武备学堂。
晁信义一听,心中已经明白了几分。朝廷让袁世凯练兵,袁世凯也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掌握更多的兵权。后世的人们,将袁世凯视为曹操似的人物,认定为乱臣贼子,以为他是小站练兵开始发家。这实在是一大误解。袁世凯在小站只不过练了七千兵,如果没有这次在直隶总督任上的机会,袁世凯手里几乎没有兵权。而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被动挨打的局面,给袁世凯的崛起提供了机会。
事实上,袁世凯在保定军校第一批练成的是六镇新军,清朝军制,一镇为一万二千五百人,六镇新军也只有区区七万五千人。与百万清朝军队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不过,以当时的形势看,真的让袁世凯练出三四十万新军,他也不敢。手里掌握这七八万人,才是一个恰当的数字。
然而,朝廷虽然同意他编练新军,却不一定给他钱。朝廷哪里有钱啊,庚子赔款,那可是一笔天文数字,把清政府都掏空了还不够,只能到民间去盘剥。同意袁世凯编练新军,也只不过是给他一个空头支票,所有练兵用度得他自己掏。
政府没钱,民间有没有钱?绝对有。而且,大量的钱掌握在那些基层官吏手里。这些人贪得太多了,后世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种总结在清朝初年应该是对的,到了这个时代,就远远不能概括了。且不说知府,就连总督府看门的,三年下来恐怕都不止十万,像盛管家这种有权的,恐怕不止千万,更不用说一个总督了。
总督有钱是总督自己的,他可不愿掏出自己的钱为政府训练军队,尽管这支军队训练成功,还是他自己的。有了这个练兵大臣的空头支票,袁世凯就能弄到钱。
当晚的晚宴,除袁世凯之外,后来北洋系的几个重要人物全到场,徐世昌、段祺瑞、冯国璋、王士珍、曹锟、张勋等,坐了七八桌。这些军界要员,分别坐在不同桌子的主席,而围在他们身边的全是商人。
名义上,这是为祝贺袁世凯荣升,轮到袁世凯致祝酒词的时候,晁信义明白了,袁世凯奉旨练兵,可是朝廷拿不出钱。袁某人身上也只有这一百来斤肉,卖不了几个钱,这事可真是难办。言外之意,当然是向在座各位求助。但总督就是总督,显赫大官啊,怎么好伸手向商人要钱?这话自然说不出口。
说不出口不要紧,事前已经做了周密安排,一定会有人首先站出来,主动表示捐助。只要有人开了头,其他人怎么办?只能顺竿子上楼。
晁信义心里很明白这种套路,但是,他不能让人推着走。他想,别人见袁世凯或许容易,他却不容易。他一定要趁此机会,给袁世凯留下一个好印象。袁世凯的话音刚落,他就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晁信义说:“袁大人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我十分感动,我斗胆向袁大人敬第一杯酒。”
他的举动,打乱了袁世凯的整个计划。袁世凯的脸色当即变得难看。盛总管没料到晁信义如此不懂事,一再向他使眼色,示意他坐下来,现在还轮不到他说话。
这一切均被晁信义看在眼里。看到也就是看到,他装着看不见。他说:“有几句话,我想对袁大人说。我叫晁信义,现在是京西胭脂铺的掌柜。就在一年多以前,八国联军攻进北京城,杀了我们晁家八十八口,放火烧了京西胭脂铺。我们晁家遭到灭门惨祸,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我认为,就因为我们没有一支新军。如果袁大人的新军早就已经编练完成,洋人还敢在我中华大地长驱直入,还敢在我大清朝的京城胡作非为?我们晁家还会有灭门惨祸?肯定没有。所以,今天听说袁大人要编练新军的消息,我非常激动,也非常感动。我代表我们晁家被洋人杀掉的八十八口,感谢袁大人。为了支持袁大人编练新军,我,晁信义,代表我们晁家列祖列宗,给新军提供十万两经费。同时,也恳请袁大人,接受我这杯酒。”
一开始,袁世凯的脸色是很难看的,不知道这是从哪里冒出一个砸场子的,等到晁信义的话说到末段,袁世凯的脸色变了,开始惊喜。这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有了这么一个人冒出来,确实为今天的宴会开了一个好头。
听到后来的话,袁世凯站起来,等着晁信义上来敬酒。同时,他也说了几句话。他说:“信义贤侄啊,你把我感动了。你的话说得太好了,说得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晁信义已经走到了袁世凯面前,真诚地向他敬酒。
袁世凯的意思还没有表达完整,他对晁信义说:“你等一等,我还有几句话想说,说完这几句话,我再和你喝这杯酒。”
袁世凯说:“这位信义贤侄,是我的兄弟四海钱庄大掌柜张寿元的女婿。诸位可能还不知道,这位年轻人极其不容易。当时,八国联军把晁家几十口杀光了,一把火把晁家烧光了。整个晁家只剩下信义贤侄一人。他发誓要重振京西胭脂铺,就从岳父手里借了几十万两银子,把京西胭脂铺建了起来。我知道,直到今天,他欠四海钱庄的银子,一两都没有还,可是,为了我们大清国能够训练出一支敢和世界列强抗衡的新军,他竟然一下子拿出十万两。这位年轻人的爱国之心、爱军之情,实在令我感佩。不过,在此我还是想说一句,信义贤侄,我知道你不容易,你拿出这十万两,大概还得向别人借吧。我提个建议好不好?你能拿出多少,就拿出多少。”
晁信义插了一句话,道:“袁大人,请容在下说一句话,好不好?”袁世凯有些喜欢这个年轻人了,对于他打断自己,一点都不着恼,而是慈祥地微笑着,鼓励道:“但说无妨。”
晁信义说:“袁大人清楚我们京西胭脂铺,我也不讳言,眼下我才开始重建,确实艰难。但是,即使再艰难,我也要倾尽全力支持新军。哪怕砸锅卖铁,哪怕讨米要饭,十万两,一两不少。当然,对于袁大人,我也有一个要求。”
听到有一个要求,袁世凯脸色变了,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晁信义说:“以后,新军训练完成,如果有机会,我想请求袁大人,一定指挥新军,多杀洋人,替我家几十口报仇。”
袁世凯一听,这个算什么要求?当即说:“好,我答应你。来,信义贤侄,我们干了这杯。”
干过之后,晁信义掏出一张银票,交给盛总管。
盛总管接过银票,立即大声向全体在座者宣布,京城四海钱庄银票十万两。
早在通知晚上参加宴会时,晁信义便已经摸清了这个宴会的目的。他仔细想过,袁世凯搞这么一个宴会,目标肯定不是十万两。而且,事前他也一定有了部署,若是让别人抢了先,他再拿出十万两,很可能显得极其寒碜。可是,他的京西胭脂铺还欠着大笔的债务,目前甚至还没有收支平衡,若是让他拿出更多的钱,又确实拿不出。不如抢个先机,争取主动。
果然,晁信义这杯酒一敬,立即有人起身了,也说了一番话。这番话更像是事前打了草稿的,捐献的数目是二十万两。
后来的人,就算捐献再多,也没有晁信义这个第一好。宴会结束时,袁世凯还特意把晁信义叫到身边,说了几句话。袁世凯问:“信义贤侄,你什么时候来的?”
晁信义直说:“已经来了八天了。”
袁世凯连忙说:“哦,已经这么长时间了?”又转向盛总管问:“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晁信义不能让盛总管难堪,立即说:“我刚好有事,到了保定,听说袁大人荣升,就要过来祝贺,又考虑到袁大人最近一定繁忙,所以等了几天,昨天才告诉盛总管。”
袁世凯说:“难怪,我说你怎么不和你岳父一起来呢。他明天到,你应该知道吧。”
晁信义确实不知道,因此据实说:“我不清楚,我出来十几天了。”袁世凯说:“那就不要走了,等你岳父来,你们一起回去。”晁信义自然希望更进一步接近袁世凯,立即答应下来。可他这一耽搁,就把夫人生孩子的事给误了。
次日晚,袁世凯同样举办了一场宴会,这次参加的全是钱庄票号的老板,晁信义和岳父张寿元一起参加了这次宴会。他不知道,这一天他的生活中发生了两件大事,而且是两件大喜事。
白天,老佛爷批准了后宫生活用品采购方案,胭脂水粉仍然由京西胭脂铺供应。王记胭脂坊行贿后宫的事,老佛爷一字未提。这个消息,当天就传到了京西胭脂铺,京西胭脂铺是一片欢腾。
当天晚上,张淑梅感觉腹部一阵尖锐疼痛,接着感觉下身有大量的水流出来。她说:“姑姑,我身上流了好多水。”
晁灵珊立即掌了灯过来,一看,张淑梅下面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她说:“破水了,要生了。”
晁灵珊立即出门,大声地叫来人。第一个赶来的是赵三,他在晁家负责看院,到了晚上就在院子里转悠,只要院子里有情况,他都是第一个到达。
赵三问:“姑姑,什么事?”
晁灵珊说:“夫人要生了,你快去叫接生婆。”赵三答应一声,立即走了。
第二个走来的是在京西胭脂铺做饭的张婶。晁灵珊命她立即烧一锅开水。阵痛令张淑梅忍不住大叫,因为是晚上,叫声传出很远,那叫声撕肝裂肺,听了让人心里发慌。晁灵珊虽然生过孩子,但对于接生实在是陌生,一心指望着接生婆快点来。可时间过得似乎特别慢,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万年,还没见到接生婆的影子,尤其特别的是,晁信义不在家,家里只有晁灵珊能做主。想到肩上的担子,晁灵珊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她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口里念念有词:“接生婆怎么还不来?接生婆怎么还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