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入三更,四下一片寂渺。
冷清的长安街上,略带困意的侍卫敲着梆子,懒洋洋的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谢云流睡了一觉,醒来发现,竟然才是三更时分。可是现在睡意全无,若是在纯阳宫中,三更醒来,倒能踏雪寻梅,舞剑弄影。如今离宫居于驿馆,各样皆是不便,再想随意练剑,怕是不能了。想到这里,发现自己方才离了门派一日,便起了相思之情。
越是这样,越倒睡不着了。他盘腿坐起,思量起了那日在九龙涧中的气团里,所见的种种异事。“曲则全,枉则正,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天地万清,是乃天机。”这几个字,明明就是这样简单,但是却让他想到了那般的无上剑意。他闭上眼,感悟着身子的每一个地方,好像周身毛孔都打开了,恣意呼吸。他处于一种神态游离的境界,慢慢的理解着那几个字。而丹田中,那一缕红色的小蛇,似乎被什么力量压制住一样,缓缓萦绕在丹田里。他本能的觉得,这缕红色有着非凡的力量,若有一天,它能长到如丹田的蓝色气劲一般大小,那会是怎样毁灭天地的力量呢?是否就如那天红色气团中所见的一般:一念生,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
谢云流心念一动,便试着将内力传输给那缕红色气劲,过了一会,那被压制得几乎凝滞的一丝红光,得了谢云流内力的催动,就像活了一样,努力的开始窜动,想要突破桎梏。可是蓝色的气劲努力的压制它,在这样两股截然不同的内力的争夺中,谢云流浑身如触电一般,全身发抖。但他凭借着非凡的毅力,使劲往那道红光传输内力。它们争夺得越来越厉害,谢云流也在这样两股力量的碰撞中痛苦不堪。
“啊!”他最后痛苦的一声惨叫,吐了一口鲜血。
他打坐调养,不再为那道红光传送内力。只让周身血液畅快流淌,心中惊道:这家伙竟然这般厉害,才这样一点气息,便能与自己苦练二十年的内力分庭抗争。此刻他不敢继续催发内力,怕那道光会将自己撕裂,先前他几次觉得那道红光仿佛在饮着他的血一般,而他也随着红光的强盛,功力有所增强。
他觉得心中清明无比,仿佛能听见十里之外的风吹草动。
突然,他听得门外百步左右,有极轻的步子声。这样轻盈的步履,可见此人武功造诣极高。谢云流岿然不动,继续注意着门外的动静。
“嘎吱”一声,谢云流听得不远处的房门被打开,他心叹不妙,立刻起身站起,箭步冲出房门。四下暗沉,只见得左手处第三间房,房门虚掩,谢云流提剑前去,推开房门。但见一黑衣男子,手中剑光凛寒,发现有人来到房中,他眉头一皱,从怀中掏出一个手心般大的圆球,朝谢云流扔去,谢云流灵敏的一躲,圆球掉在地上,放出了很多烟雾。
“该死的烟雾弹!”谢云流暗骂。待烟雾散开一些时,哪里还见得那人踪影。
“咳咳……咳咳……”在床下传来一个人的咳嗽声。“这什么烟雾弹,竟这般的呛人!”
谢云流拨开烟雾,又掏出了火折子,点上了蜡烛。看见一个人从床底爬了出来,一边爬出来一边嘴里骂着烟雾。
待得他终于爬出来,立于谢云流的面前,他仔细一看,竟是今日酒楼中那个赠玉之人。
“谢兄别来无恙啊!”李茂面容含笑,对着谢云流双手一揖。谢云流看着他那淡然的样子,心惊道:若是自己晚来一步,恐怕他已是剑下亡魂了,怎么一点惧色也没有,竟还能谈笑风生。
“李公子,没有伤着吧?”谢云流问道。
“哪能伤着呢,就是一晚都睡在这床底的木板子上,全身磕得慌。”他神情泰然,笑呵呵倒了一杯茶,坐下与谢云流交谈。
“难道你知道今天会有人来刺杀你,才躲在床下睡?”
“这倒不知,不过,人在江湖飘,哪里会没有仇家。像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想活命就只能窝在床底了,运气好,到能多活几段日子哩!”
谢云流皱眉,“那,运气不好呢?”
“运气不好,就早日投胎去了呗,还能怎样?”
谢云流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茶壶发出咣啷的响声,他怒呵,“难道你就不知道去反抗么?”
李茂见谢云流眉中挂剑,却一丝不惧,反而嘴角含笑,“谢兄也是江湖中人,这生生死死怎就这般的看不开呢?我是死过多次的人了,如今,若能活,便开开心心的活着,若活不了,死了我也是一个风流鬼,哪有这么多计较!”
谢云流见他这样看破生死,一下也捡不到反驳的话语,一面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一面又敬他不惧生死的豪迈气度。
“那你,可知刺杀你的这是什么人?”
“刺杀我的么?那可就多了去了,天策,唐门,大理寺可都有呢,不过今天倒是奇了怪了,来的竟然是红衣教的人。我倒不知,红衣教什么时候也盯上了我。”李茂自黑衣人逃跑的窗台,用手指沾了一抹尘土,嗅了嗅那尘土的味道。转头对着谢云流,咧嘴笑道,仿佛他们要杀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红衣教是个什么东西,我怎么没听过。”
“谢兄江湖阅历尚浅,不知红衣教也是情理之中。”李茂款款道来,“红衣教怎么说呢,算是一个很神秘的组织吧,自光明寺之战后,曾经的第一大教——明教大举西迁,一些原明教信徒无所信仰。这时候同属明教分支的红衣教悄然兴起,同样的信仰使得红衣教接纳了大批普通的信徒,实力急剧扩大,是自明教以后,中原最大的教派。如今,红衣教众如今已达数十万,教中六圣女的武功已是超凡绝仑,而他们的圣教主阿萨辛更是神秘莫测,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阿萨辛?”谢云流想起了今晚在西市广场上所见到的那些朝圣者,口中念道的不就是这个人么?
“对,红衣教的教主阿萨辛,世人对他的描述,感觉他已超出人的范畴了。”李茂叹息了一声。
“超出人的范畴?难道还能成仙了不成?”谢云流笑问道。
“谢兄有所不知,人们皆言教主阿萨辛已是半神,哎,其实,我也是信这一说法的,不然世上怎会有如此惊才绝艳的人呢?”
“什么惊采绝艳!这样的无稽之谈李公子竟也相信,也就是哄哄黄口小儿的罢了。”谢云流面露鄙夷。
而李茂却摇了摇头,说道,“谢兄可听得一句诗:牡丹天下丽,唯逊枫叶红。当年枫华谷一战,江湖各方豪杰汇集,准备围剿红衣教,可是红衣教却只派来了牡丹一人,便教得数百豪杰有来无回……只是牡丹,便是这般厉害,教主阿萨辛武功到底有多高,谁也不知道。”
谢云流剑手中的戴雪剑往地上一砸,地板发出“啪”的一声。他沉吟了一会,烛光在他的脸上跳动,显得他的神情异常坚毅。
“管他什么红衣教白衣教,既然我遇见了,这事我就管定了!”他眉目如剑,转头望着李茂,“你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李茂见他极为认真,心下一阵感动,想着自己漂泊无依,整天在刀口子上过日子,如今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却要护自己周全。沉吟良久,说道:“其实我想的很简单,就是赏遍大唐名山大川,看遍我国风土人情,四海为家,逍遥天下。”
谢云流点了点头,说道:“如此,我此行欲下扬州见一故人,你便与我结伴而行吧,也能安全些。至于今后,再作打算。”
李茂笑呵呵的站立起来,对着谢云流深深鞠躬,抱手一揖,“谢兄的大恩大德,李茂便只能好好活着为报了。”
谢云流想着他一个书生,整日刀光剑影的过日子,却还能这般无忧无虑,爽朗泰然。倒多生了几分好感,他走到床前,说道,“好了,我就在这睡了,你也早些睡吧,睡了这么久的床底,也够磕碜了。”
李茂脸上一热,见谢云流径自躺到了床上,心想着,自己也是个男人,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呢,便也揭开了被子,安然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是十年来,李茂第一次不再担心会一觉不醒。亦是这十年来,第一次不再一直梦见死去的母亲,不再梦见那把好像把夜空都烧尽的大火,不再梦见那些一个个死去了的人……十年来,他终于第一次,能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