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君房中,点点炉火熏得房中温暖如春。
谢云流望着躺在床上的于睿,目眦欲裂。他的眼中全是血丝,曾经那么神采飞扬的他,此刻竟然跟失了魂魄一样。
多少年了,于睿与叶芷青共同倾心于自己,他不是不知。可是于睿一直以来都是冷傲如霜,并不会对自己过多亲密。倒是芷青喜欢来找自己,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多少次,他甚至以为,有一天自己会娶芷青,与她携手走遍江湖。
可这一切都变了……
今生今世,他再也不会忘记,在那个红色气团中所发生的一切。仿佛那里是炼狱一般,周围都是血雾,高如云端的魔剑发出绝望的黑光。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天与地中,唯有他一人,掌控着毁灭天地的力量,在那里,他就是天神。
直到那一袭白光掠过他眼前,那样的光芒在炼狱中,如同流星划过,让他不能直视……
在那尽是血色的世界里,仿佛那袭白色,是最后的纯洁。
他怔怔的望着那道白光最终湮灭在血雾中,如同一朵凋零的梦昙。为何,自己掌控得了一切,却不能护得一人?
他的眉头紧锁,死死的捏着拳头,强忍住嘴角的抽搐。
吕洞宾从床上站起。缓了缓,仿佛用尽了全是的法力,此刻已经精疲力竭。
“睿儿,暂时保住了性命……只是,就算能勉强保住一条命,以后只怕也要功力尽失了……”
谢云流一言不发,伫立在房中如同雕塑。而叶芷青听得吕洞宾的话后,浑身打了个颤抖,眼泪一下子就从眼眶中落下。
她明白,一切都变了。
天空灰惨。
一直下了七夜的雪,终于停了。
冷风一个劲的吹,风中卷杂着冰凌,吹得面上生痛。
谢云流守在于睿身边,整整七日,不吃不喝,形容缟素。
于睿仿佛血都被魔剑喝光了,她本来就白皙的面孔,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如同死人一般。
七天七夜。
于睿的睫毛动了动,谢云流整个心都提了起来。
“睿儿……睿儿,你睁开眼,看看我!”
于睿听得梦中有人唤自己,身子中的力气,一点点凝聚起来,缓缓睁开了眼,看见谢云流守在自己身边,微微的说了一声,“大师兄……我们,还活着么?”
“傻姑娘,我们活着,我们当然活着!”谢云流紧紧握住了于睿的手。
“大师兄……我怎么,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谢云流顿了顿,“睿儿,可能以后,你的武功,哎……”
于睿微微笑了笑,“不打紧的……大师兄,你还在,一切都好……”
谢云流的眼中如同流血一般,他强忍住泪,身子一个劲的抽搐。
“睿儿,你放心……你放心……”他心中的千言万语,此刻只剩下三个字:你放心。
“你放心”这三字像涟漪一样,在于睿的心中荡漾着,荡漾着。仿佛那一刻,她感受到了江南和煦的春光,熏风拂面。谢云流紧紧握着自己的双手,她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那种温暖传遍了她全身。这一刻,仿佛持续了万年……
多年后,她为谢云流孑然一身,心里却没有一丝忧虑,依然觉得温暖无比。只因为“你放心”三字,她这一生的心,都安然了。
此刻在门外的叶芷青,看见这一幕,听得谢云流柔情缱绻的“你放心”三字,一直苦苦坚持故作坚强的她,终于崩溃了。她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躺倒在门外的雪地中,眼泪簌簌的往下落。
你知道么?其实我也可以为你生,为你死……可是,为什么你感觉不到?
若是那天,跳下去的是自己,该多好。
死有何惧,只不过死后,谁能照顾你,让你一生无忧?
自己一直学习读心术,只为了让你能开开心心,而这些她都做不到。为什么,只因为她跳下去了,你就可以这般绝情吗?
叶芷青心如死灰,她一生都没有这么痛过,好像全身都痉挛了,那种心痛的感觉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雪地中,滴水成冰,她的泪还未掉下,就已经凝结了。
这一切,都结束了……四年的苦恋,机关算计,终究一场空……谁也无法敌得过,宿命的纠缠……
一切还未开始,一切已然结束。
几日后,叶芷青留了书信一封,谁也没有告诉,悄然离去。
老君殿。
吕洞宾望着祖师的画像,怔怔出神。
这一刻,夜空中最耀眼的破军星,进入了轨迹,仿佛将要吞噬星空。
摧毁一切的破军,终于出世了。
命运的轮回,即将开始……
吕洞宾的身后,谢云流已经伫立很久了。
师徒两人皆是无言。
吕洞宾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打破了沉默。
“云儿,以后,你准备怎么办?”
“等睿儿身子好些,我想出去游历一番。芷青不辞而别,我心中终究是过意不去。我想去七秀坊找芷青。”
吕洞宾深深点了点头。“找到了她,然后呢?”
“能确定她好就行了。我也就能放心回纯阳宫了,然后,跟睿儿成亲。”
吕洞宾眼中全是异色,“你真的要跟睿儿成亲?”
“睿儿为我舍弃生命,如今武功全失,我理当照顾她一生一世。”
吕洞宾深知徒儿心性,便也不多加劝说。只是一直盯着他身后背着的剑,良久,终于摇了摇头。
“我这一翻老骨头,终于还是看错它了。”吕洞宾顿了顿,“我以为,九龙涧中所供的,是太上老君遗于人世的剑。只是我老糊涂了,还以为是老君留给你的东西……哎,不过,它倒也真是你的东西。”
“师父此言怎讲?”
“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此剑魔性太大,如今以睿儿处子之血和九龙封魔阵才能暂时压制它的魔性。你须得控制心中戾气,如若你心中戾气唤起了黛雪的魔性,将会万劫不复。”
“弟子明白。”
吕洞宾点了点头,他打开房门,冷风一下子涌入房中。
此刻天空无尽清明,星光点点,一道银河的微光横贯天空。
“云儿,你看那颗星,多亮啊……”
谢云流望着吕洞宾所指的星,那颗诡异的妖星,放着红色的光芒。
“为师累了……哎,为师累了……”吕洞宾离去的背影,谢云流望着他,第一次觉得,师父真的老了。
谢云流回到房中,一直想着在那个红色气团中的金字二十六个金字:曲则全,枉则正,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天地万清,是乃天机。
他盘腿做于床上,双眼紧闭。一直想着那天在气团中所见的一切,默默念着这二十六个金字,慢慢的,他感觉身上的内力全部都在涌动,如同开水沸腾一般,血液都在冒着泡,全身都是酥麻的感觉。
突然,在全身蓝色的内力气劲上,一股霸气的红色光芒萦绕在丹田之中,如同小蛇一般慢慢在串着。
谢云流此刻心中澄净无比,感悟着那个小蛇在丹田中坏绕,全身被一种温暖的感觉所包围。纯阳无论太虚一脉还是紫霞一脉,内力皆是如纯阳之雪一般冰冷,以冷冽的剑气破敌。可是,从他丹田里生出来的一脉柔和绵长的红色气劲,却让他有一种无比温暖的感觉。那一丝肉眼难辨的红色游历在这蓝色的丹田中,如同冬日里的阳光,让他觉得浑身舒畅。
当那一丝红色气劲在全身都游走一遍以后,谢云流大汗淋漓。他再次睁开眼时,觉得全身轻松,好像所有的疲惫都没有了。他躺在床上,什么都没有想,感悟着那种无比美好舒坦的感觉,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次日,他来于睿房中,她的脸色依然如纸一般的苍白。
她躺在暖阁中,炉子中的炭火烧得旺盛,谢云流不一会便汗流浃背。他脱下了斗篷,将斗篷盖在于睿的被子上。于睿睁开眼,温柔的看着谢云流,浅浅的笑着。
“没事干嘛一个劲的笑着,真是个傻姑娘。”谢云流握住了她的手,“房中已经这么暖和了,怎么手还是这般冷。”
“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是感觉身子一点热气都没有。以前还总笑话青儿怕冷,什么时候自己竟也这般怕冷了……”
她憔悴不堪的的面容,依然掩不住她倾国倾城的姿态。谢云流满目温情的望着于睿,拢了拢她额前的长发,又探了一下她额头的温度。
“还好烧退了,你命也保住了。”于是,谢云流揭开被子,钻进了进去。
于睿大惊,“大师兄,你要做什么!“
“我见你这般冷,给你暖和一下……你还怕我会怎样么?”
于睿脸一下红了起来,低头不语。
“你放心,我已经跟师父说了,过阵子你身子好些,便与你成亲。”
她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谢云流。那双眼睛极美,倏尔两颗豆大的泪珠就从眼中落下。
“怎么,不愿嫁给我么?”
于睿将头埋在谢云流怀中,觉得一阵暖流穿过全身,眼泪唰唰的往下落,将他的衣襟都弄湿了。仿佛这一生,都在等着他的这句话,如今,她终于盼到了……
谢云流将下巴顶在于睿的头上,轻轻的说,“睿儿,你记住这一句话。‘曲则全,枉则正,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天地万清,是乃天机。’或许,能治你的病。”
于睿点点头,此刻,她竟傻傻的想,宁愿这一身再不习武,只想依偎在他怀中度过余生。
待于睿醒来时,已是夜晚时分,她睁眼便望着谢云流痴痴的看着自己。
谢云流抚了抚她的头发,“睿儿什么时候,竟然生得这般美了?”
于睿浅笑不语。
“身子可舒坦些了么?”
于睿感觉浑身发烫,轻轻的点了点头。
谢云流将她卷在被子里,抱了起来。
“大师兄,你干嘛啊?”
“我带你去看月亮好么?”
“大师兄,我都听你的。”
雪过后,夜里十分的静。
谢云流背着粽子一样的于睿,一步步向坐忘峰走去。
于睿靠在谢云流的背上,想起了曾经的愿望:温和从容,岁月静好。这一刻,竟然真的实现了。
多年后,于睿以精通谋略而闻名江湖,江湖人皆言:于睿之智,冠绝天下。她更是成为了纯阳宫的灵魂人物,执掌宫中大小事务。可是谁曾想到,她唯一的愿望竟然只是这样的。温和从容,岁月静好。想来这样触手可及的东西,竟是远在天边。
终于到了坐忘峰,谢云流将于睿放下,轻轻的抚着她的脸。
此时,她的脸很热,苍白之中带着一抹嫣红,即使在夜色中,也美得让人窒息。
坐忘峰极高,天气陡寒。雪过后,天空中一轮圆月悬空,好像触手可及。月亮很白,很大,发出皎洁清冷的光芒。于睿浅笑着望着明月,温柔美好。
“睿儿,你平日里总喜欢看书。大抵是很少这样的晚上来坐忘峰吧。”
“是啊,一直想来的。可是我一个人怕黑,总是不敢来。”
“我经常夜晚睡不着,就来这里一坐就是一个晚上。”
谢云流将于睿放在那颗古松下,她靠在谢云流的肩上,痴痴的望着那轮明月。四下一片静谧,清冷的月色将银装素裹的万里山峦映得愈加冷艳,好似梦幻一般。
“若是能长年在纯阳宫,与大师兄赏月看雪,真是……”于睿低头浅笑,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谢云流亦是笑着,多少年了,自己一心追逐无上剑道,竟辜负了师妹的一番心意。而自己一心属意的叶芷青,哎……
“睿儿,过些日子,我要出去一趟。”
“师兄去哪?”
“还记得我们在九龙涧中所说的么,我想去外游历一番。纯阳的雪真是看厌了,我想去一次扬州。”
“扬州……”于睿心中一紧。
“芷青不辞而别,我心中,终究是放不下的。”谢云流眉头紧锁,“我去一趟扬州,待回来后,便禀明了师父,跟你成亲。”
于睿点了点头,夜空中,明月如霜,好风似水。天空一片清明,浅云流转。
突然,于睿的手紧紧的握住了谢云流,怔怔的望着那片天空,脸上全是不可置信神情。
“睿儿……怎么了?”
“破军,破军星,出世了……”
谢云流朝于睿的目光望去,只见澄澈无比的夜空一角,一颗红光的星辰,发出很暗的光,肉眼难辨。
“破军一出,山河巨变……人间,真的又要沦为地狱了么?”于睿眉头紧锁。
而此时,谢云流身后背负着的黛雪剑,发着轻轻的颤动,似乎与破军星感应一般。
“管他如何呢,你如今要做的,就是养好身子。”谢云流笑着抚摸她的长发,“至于别的,都交给我吧。”
于睿望着他,他的眼神无比坚毅,那漆黑的眸子似无底洞一般,让人只需看一眼,便会沉沦。
谢云流紧握住她的手,“你放心,不论怎样。我都会护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