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寒冬似乎特别长久,年后甚至还下了一场大雪。北边传来消息时,杨振正在房间里整理画板,她的风景画其实寥寥无几,剩下的全是他的脸部特写,有人说在靠海的荒山密林里发现了一辆废弃吉普,车牌正是六指所用,他披上大衣驱车而去,路上没说一个字。康耀明陪着他,这段时间的生活很不如意,他本是快乐的人,转眼间身边的人个个哀愁,山猫去印尼还没回来,杨振又似一触即发的雄狮,他不敢轻举妄动,只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就成了替罪羔羊。
林子里的雪还没化,一簇簇压在干枯的枝头,一尺来高的白雪覆盖整个地面,那辆半新的车停在不远的地方,车身前倾,四轮已被雪掩埋。康耀明摸了摸落在头顶上的雪渣子,不禁感叹六指果然很聪明,谁会想到走这么个神奇的地方,难怪各个交通要道都找不到他们的痕迹,不禁又感叹,原来六指是喜欢女人的,而且还是老大的女人,枉他还怀疑这闷葫芦喜欢男人,就苏颜那样的女人这世上也不少,搞不清兄弟俩怎么偏偏喜欢上同一个,这不明摆着伤感情么,等把她抓回来,一定要好好教育她一顿。
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嘎吱响,杨振站在看不出原样的松针树旁,盯着那辆吉普看了好一会,吩咐身边的人:“走大路翻过这座山,再往东走过边境,应该就能找到人了,你们几个一起去,现在就走。”那几个人应声往回返,康耀明在冰冷的空气中瑟瑟发抖了一会儿,考虑良久之后才说道:“振哥,咱找的范围也忒大了,你说有没有可能人根本没出这城,要不咱再仔细搜搜?”
“车在这里就不会错了。”他忽然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六指的事,你一直清楚?”康耀明反应了一会儿,哈着气摇头摆手:“我真不知道,知道哪还敢瞒着你啊哥,六指那小子藏那么深,你都没看出来,我怎么可能清楚!”他又盯了他一会儿,转过头去。下坡的时候,咳了两声。康耀明跟在后面,劝:“哥你就吃上点儿药吧,这大冬天的都咳了快半个月,时间长了可就不好治了。”他瘦长的双手放进口袋里,没有回应,康耀明忽然就感到压力很大,这样下去人瘦了不说还落下一身病,等六指和山猫回来,他可怎么交代。转眼又想到六指已经和苏颜私奔了,这才莫名觉得烦,好好的生活忽然之间怎么就这么乱了。
快到山底的时候,有人上来拦住,犹豫不决地看着他们:“振哥你们先别下去,有记者……还有警察。”杨振皱眉,康耀明抢白:“怎么回事儿!这帮孙子还要不要人活了,等老子下山立马找人告了他!”杨振一甩手拍在他的胸口,震得他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立马住了口。他问怎么回事,那人面露难色,看了看康耀明,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康耀明急性子,见不得人这么磨蹭,张口就骂:“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倒是说啊,扭捏个什么劲儿!”
那人也不敢看他了,盯着地上的雪,十分麻溜地汇报:“上午刚出的新闻,说四哥在外放高利贷,金煌赌博和放贷吸毒的视频都被曝光了,咱们在G市的生意也被揭了老底,还说孙亮已经单方面解除婚约,他对媒体宣布不清楚振哥的身家底细,已经和咱们没有任何关系。”
杨振转过头的时候,康耀明觉得自己的脸已经被冰天雪地冻得发麻,他本来还想据理力争死不承认,在看到杨振询问的眼神之后变得没有力气,支支吾吾地开口,说出的话也是零碎不堪:“那、那啥,不是这样的,误会,哥都是误会啊。”杨振眼神变得疑惑,问:“你在外放高利贷?”康耀明猛摇头,看他眼神不变,咽了下口水,没敢吭气。杨振伸手拍了拍他的脸,不轻不重,十分冰凉的手,他的后背发凉,解释道:“我就是玩玩儿!那阵子手气不好,输钱了么不是,我就想着拿点儿公司的钱先垫着,等赢了再补上,后来六指发现那笔账对不上项目,我着急了,就想着赶紧补齐……”
杨振推了他一把,一拳打在他肚子上:“我说过什么?弄死人都不准放高利贷,你他妈长没长脑子!”高利贷这个词对杨振来说是个污秽点,最初的最初,如果不是因为这害死人的高利贷,他怎么会走上这条路。康耀明跪在地上求饶,接二连三地说知道错了,他的怒火此刻仿佛全部爆发,不但没有停止攻击,反而变本加厉,对着康耀明拳脚相加,身边的人也不敢贸然劝阻,就看他一脚将他的脸踩进雪地里,恶气不打一处来:“你他妈还吸毒!怎么没毒死你!”康耀明的脸已经肿了,鼻血慢腾腾往外流着,他觉得委屈,虽然自己错了,可至于这样动手吗,混黑道的人,放点高利贷怎么了,平常对他忠心耿耿,翻起脸来就不认人,更重要的是,他受不了这误会,吸了吸鼻子,在冰冷的天气里吐着白雾解释:“我没吸毒。”
接踵而至的又是一脚,这回鼻血流得快了,十分迅速染红了白茫茫的积雪,他没还手,甚至连还手的打算都没有。不准放高利贷,他偏放了,违反规矩,他是条汉子,认栽。可凭什么这么冤枉他,还解释,慢腾腾地说:“我没吸毒。”
杨振此刻真像个疯子,显然不相信他的话,忽然之间仿佛全世界的人都在背叛他,直把康耀明打得换不上来气才被一旁实在忍不下去的兄弟们拉开手。他站在树下,整洁的雪地被糟蹋地乱七八糟,喘着气看蜷在地上的康耀明,忽然又抽出腰间的枪冲过去:“我他妈一枪崩了你!”
子弹已经上膛,他被眼疾手快地手下连抱带拽地拖住,还有人跪趴在地上抱着他的腿,慌乱间枪声在碧蓝澄澈的半空中响起,山脚下人声沸腾,山林间积雪滚落,噌噌地响,幸好山不高,不然这会怕是所有人都已经被埋在雪下。他的大衣被蹭上一大片血渍,深的颜色看不大出来,额上的青筋又突突地跳,几个人把蜷成虾米的康耀明抬上先走,他站在苍茫的雪林里大喘气,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接着忽然又开始猛烈地咳嗽,额角的青筋凸显的更碍眼了,紧贴在他身边站着的是山猫一手带出来的人,那个二十出头的小伙看着面前这个他向来当做神崇拜的男人,忽然觉得,他其实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