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夜下起大雪,扑簌簌落在茂密的常青树上,窸窸窣窣像情人耳语,无端使房间显得更加寂静。落地灯暖黄的光晕染得沙发布都变了色,她在灯下睡着,绵延起伏的胸口带动盖在身上的毛毯。也不知睡了多久,感觉到额上覆了一只冰凉的手,睁开眼睛便看见他的脸,深邃的眼,薄凉的唇,大衣肩上还有未拍落的雪,她迷瞪了一会才问道:“刚回来么,去哪儿了?”他托着她的背,将人扶起来,又往她腰后塞了个靠枕:“怎么睡这么早,吃饭了吗?”她握着他的手往暖和的毯子里钻,点着头说:“六指他们都在,一起吃过饭才走的。我想打手机叫你回来,山猫不小心把手机整坏了,他们说你很忙,让我别打扰你,你在忙什么?”
毯子里暖烘烘的,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指,笑了笑:“坏了再买,你先起来,我带你去个地方。”她赖在毯子下不想动,扭了扭,起不来,干脆窝下去:“去哪呀,这么大的雪。”看着人缩成一团,他横着胳膊揽她的腰,脸也凑上去,冰得她哇哇叫,挣扎时拍落他肩上的雪,冰渣子掉进毛毯里,两只腿立时乱蹬一气,这一下却是精神抖擞了。换衣服时还嗔怪地瞪他:“公司都快倒闭了还有心情出去转转,你用哪门子心情出去转。”他不说话也不反驳,静静地盯着她看。
这晚出门,杨振拿出从来不讲究的排场,一路带了二十个壮汉。五辆汽车在白雪皑皑的马路上奔驰,橡胶轮胎和地面的冰渣子剧烈摩擦,好几次打滑险些滑出路基,最后都被及时拉回到正轨上,在哈口气成一团白雾的天气下,五车随品字型排开,偶有零稀的路人搓手缩脖子顿足观看。东边的湖面上有座六角阁,厚雪压在屋脊上,衬着明黄的灯光,格外剔透。去的是白露院,满院子驮着雪的树,亭台轩榭间是潺潺流动的水,在这冰天雪地里倒是稀奇。
“我看你最近爱画景。”杨振将她的目光引到树上,“看看这是什么。”苏颜抬头,这才发现枝桠上的腊梅,一攒攒的淡黄,藏在雪下,像花瓶里的仿真品。她掰了一枝下来,落得满袖子的冰雪,一边跳着抖出来一边说:“你还知道这么诗情画意的地方。”袖口还有未抖落的冰渣子,于是甩了甩手,小声嘀咕,“什么雪这么凉。”他微扬起嘴角看了她一会儿:“这个季节只能弄到这些,等天暖和了再给你种些盆栽。”苏颜顿了顿,抬头:“你把这里买下了?”他拨开她肩上的雪:“一破院子值几个钱,倒是弄这树费了些劲。你趁着开花赶紧画,等谢了再来可就是我白费功夫。”
她把花送到鼻尖深深嗅了一口,其实没什么香味,只不过是下雪的天空气清爽,但却仍旧一副被香到的样子,陶醉得厉害。杨振看她神清气爽,比起前段时间精神好了很多,也觉得不枉此行。坐在亭子里的太妃椅上,看着石板下流动的水,还有一丈外三百六十度分四个角站立的黑衣大汉,她咽了咽口水:“散个步而已,需要这么大阵仗么?”杨振合了合大衣,一只胳膊横在椅背上半揽着她:“有你在容易分心,多带几个人安全。”她想起那晚猴四的突然袭击,摸了摸脖子道:“其实我挺能打的……那天只是没防备。”
杨振没说话,不过眼睛里乃至整个面部表情都有嗤笑之意,她歪了脑袋,明显不满意,扑上去揪他耳朵,还没等他回应,那双柔荑就顺着后衣领钻了进去。这可是一双哇凉哇凉的手,刚才还摸过腊梅枝上的冰雪渣子,就算是泰山崩溃于眼前也镇定自如的振哥也被这手冰得浑身一激灵,偏生她那双软绵绵的手又十分灵活,哪里暖和往哪钻。她跪在垫子上,喜滋滋地在他的后背摸来摸去,还边说着好暖和,杨振方才被突然的凉意怔了一下,这下反应过来,顺手朝她的屁股拍了一巴掌,然后箍着她的腰,脸凑上脖子就开始胡乱地亲。她哎呀哎呀地叫着,边躲边笑,最后趴在他肩上,上气不接下气。
受伤以来,苏颜这还是头一回被带出门。杨振见她心情好,也被感染,本来心上有东西堵着,这下全都抛出去。把人藏在大衣里,她的脑袋在胸口滚来滚去,像回到很久以前。G市炎热,十五六的年纪最爱到处疯闹,她每周三去打网球,经常带着一身臭汗就往车上钻,有时候赖皮不想回去,就编着理由带他去吃冰,捧着冰杯敷脸,杨振嫌她,催着回去洗澡。不说还好,她还知道用纸巾擦汗,说她两句她便连纸也不用了,整个人扑到他身上,汗津津的脑袋在他胸口上来回趁,把一件洁白的衬衣也趁得汗津津。熟悉的赖皮劲,这么多年,竟没改变过。
精神了一晚上,到回去时人又恹了回去,杨振半搂着她回房间,也不说话,抱着人就往床上倒,覆上去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翻翘的睫毛还微微颤动,不知梦到什么,极不耐烦地皱眉,嘴也嘟着。他凑上去,亲了亲,苏颜转醒,睁大眼睛盯着她。再凑上去,又亲了亲,于是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像水软得捉不住,像火烫得不敢触碰,他冲进去,闯进无边际的暖洋,她跌入深渊,冰火交融,十指扣得床单紧紧皱成一团。像在马背上颠簸,遍体通畅,不知灵魂飘向何处,最后他搂着她迸发出来,汗流浃背,身上还穿着敞开扣子的衬衣,她也极累,小胸衣松垮垮地挂在腰间,发丝贴在流汗的玉脖上。
他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顺了顺她的头发,轻轻在脸上啄了一口,抱着人去卫生间冲洗。再回来她已经又睡着,他将人抱在怀里摇了摇:“别睡,跟我说说话。”苏颜耸搭着眼皮,很吃力的样子,他用手点她的唇:“最近事多,局势不利,我送你去念书好不好,你不是想学画画吗,等这边顺利了我再去接你。”她半睁开两只眼,似认真想了一会儿,点头道:“好吧!”说完又睡了过去。他没再吵她,先前那沉甸的感觉又浮上心口,把人平放到床上,他也挨着躺下,只两三分钟,又起来。拉开窗帘,树上的雪厚如棉絮,昏黄的路灯十分清冷,细看过去,这大雪,竟然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