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二将楚天横与黄有德提起扔在火堆旁,二人慢慢从疼痛中缓过气来,黄有德爬坐起来,看着那两个样貌无二的老头一个板着脸,一个笑眯眯。
他赶紧顺势跪下,不住叩头,“两位老神仙,小的昏了头,惊扰了大驾,我等本意只想诈唬一下您老,实在是无心害人啊,我从小无父无母,穷日子过怕了,不过欲讹几钱银子罢了,您老人家大人大量,就放过小的吧,我一定改过自新,从新做人。”
“嘿嘿,现在知道怕了,先前是谁骂我老混蛋,老王八来着?”
老乞丐笑着问,他看了看旁边青着脸,一言不发的楚天横说:“哎呦,还挺有骨气嘛小子,你怎么不求饶啊?”
楚天横仰起头瞪着老乞丐,“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要楚某人向你低头,那是休想!”
老乞丐听完哈哈一笑,“你小子很对我胃口,我也未必会杀你。”
黄有德心想这个老头比较好说话,急忙道:“老神仙,楚天横他爹娘死的早,他那混蛋哥哥和嫂嫂整日里欺辱他,他其实也……”
“狗【日】的黄有德,你住口!”楚天横双眼赤红,用手抓了黄有德的领子状若发狂。
“无聊透顶,走吧大哥”,侯二说道。
“罢了,念今日尔等也无甚大过,就放过你们,这就下山去吧”,老乞丐说完,向地上扔着的包裹走去。黄有德强搀了楚天横,在对方尚有余怒的瞪视下快速离去。
“人事已尽,且看天命。哈哈,符家小子,可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老乞丐自言自语地说完,右手轻挥间,侯二的身形慢慢消散,仿佛从未出现一般。他捡起一根树枝,在包裹旁快速写下数行字,长笑一声,躯体缓缓淡去直至不见。
符魁已在山间四处找寻了半个时辰。此时的他手里提着一根臂长的木棍,用衣袖不住揩着额上的汗水,耳畔忽然间传来一丝声响,他赶紧趴伏于地。
从左手一个山间岔道转下来两个身影,借着微弱的星光,符魁终于认定那互相搀扶的两人就是今日劫道的凶贼,看他们此时手中并无利器,还有那猥琐少年口中不断发出的呻吟。
符魁鼓起胆气,从道旁冲向二人,那两人明显一惊,待看清举着木棍冲过来的恰是傍晚掉下悬崖的那人,黄有德扶着楚天横边退边喊:“哎哎,停手停手,你再打,他可就要死了。”
符魁横举手中木棍,气喘吁吁地说:“你们两个小贼,把我侯叔抓哪里去了?”
“你奶奶的,我们差点被那俩老头给打杀了,哪里还敢抓他。另外把你踢下去的可是那老头!你要报仇,就找他吧,呐,从这里往上走,右拐就行了。”
符魁强压下冲上去打趴他们的念头,也懒得与黄有德争辩,急忙顺着其所指的方向寻去。
一团尚未熄灭的篝火在夜天里分外显眼,符魁奔了过去,可哪里有老乞丐的影子?他急的四下大喊,喊了一阵,仰首不经意间看见繁星璀璨的穹顶,他竟一瞬间迷失在这夜色中。
苦笑一声,他垂头丧气走向被扔在火堆一旁的包裹,随意扫视间,他心头一震,地上仿佛有字,他小心走近,却因光线昏暗而看不太清,他往火堆里扔了些干柴,借着升腾起来的火光,才看清了地上的字迹。
“吾为一侠士所救,现下无恙,速速回家。金银虽富,以俭持之----老猴子”,看到这个落款,符魁紧绷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老乞丐留言之意他也通晓,但符魁心中仍有极大的疑惑:侯叔为什么要不告而别呢,回忆起过往种种,符魁心里也释然了,“侯叔从来都不像是普通人。”
“爰有大喜,必有大悲,青莲之下,常生乌泥。”
符魁仰望漫天星斗,慢慢吟出这几句儿时学自私塾先生的话,他闭目淡然一笑,回首携了包裹,大步流星行下山去。
山风忽然大起来,吹起一地黄尘飞扬,那堆篝火慢慢熄灭下去。
静谧杳然的旷野山间,夏日微凉的晚风拂过鬓角。符魁手提两个包裹,在如龙蛇蜿蜒的大地轮廓上奔走不休。
不知道疲惫,不知道汗透重衣,符魁跑累了就走,缓过气来又跑,脚下踩着的已是熟悉的良水镇大地。
除了出发之前饮的一竹筒水,到此时他亦未再沾一滴水,他只知道自己要回家,要回到那相守多年,自己却分不清已离开多久的妻子身旁。
一轮弦月不知何时悄然挂在东方的夜空中,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照耀在熠熠月色星辉下熟悉的小木门,符魁不觉中两颊已滚落咸中带着微苦的水珠。他提袖揾掩一下面颊,抬手敲向木门。
吕蕙这几日心内烦闷非常,在轻幻如梦的歌声中哄着怀中的婴儿睡去后,自己却久久不能入睡,心底里已无数次祷告上苍,想符魁早日还家,伴着断断续续的轻语呢喃,她渐渐合上眼睑。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在睡梦中传来缥缈的轻叩之音,吕蕙睁开双眼,猛地坐起身来,“扣扣,……扣扣”。
虚幻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她顾不上穿鞋,赤着脚开了屋门,站在小木门前,伸出颤抖的双手,仿佛用尽了生平的力气,吕蕙缓缓拉开了木闩。
“吱……”,门开了,符魁浅笑着看向披着圣洁月辉的妻子,“嘿嘿,你怎么不怕敲门的是偷盗的小贼呢?”说完他提了包裹迈步走向正屋,吕蕙在后栓上门,转身返回已亮起一丝烛光的正屋。
符魁看着入屋的妻子,才发现她赤着足,他奔前去横抱起吕蕙放在那方土炕上,拉了被子盖住她的身子,抬眼却见妻子已是泪眼婆娑。他抱着妻子,熄了烛火,和衣睡下……
吕蕙睁开朦胧的双眼,从窗外照进金灿灿的日光,她侧首看向身边,符魁那略显黝黑的面庞透着一份成熟的刚毅。吕蕙扭了扭身子往符魁怀里钻了钻。
“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对了,侯叔哪去了?昨晚我竟忘了问他了”,吕蕙责备的目光看向正在吃饭的符魁。
“没什么,昨晚我往回赶时在山路上摔了几跤,至于侯叔,他老人家昨日里碰见一位故友,就说他们要去一个什么地方,我挽留不住,让他给走了。”
吕蕙哪里听不出他在撒谎“哼,你以为我吕蕙是好糊弄的吗?若再出言诳我,我定不饶你!”
“呵,嗯,其实是这样的,昨天傍晚时分我和侯叔在路上遭了一伙劫道的小贼……”。
符魁简要地说了昨日的经历,将自己受伤的细节涂粉抹彩地淡化过去。
吕蕙听完说道:“天幸你受的伤并不是很重,至于侯叔,哎……,说到底侯叔毕竟非寻常人,帮着我们做了那么多辛苦的事,我心下是感激万分的,但我们一个村野人家,求的不过是个安稳,虽说他不辞而别,我们心里当感念他的好,图后再报答罢,望他老人家吉人天相,长命富贵。”
符魁这边填饱了肚子,检视了自家门户。他拿了小包袱放在炕头木桌上,轻轻解开紧扎的系扣,掀开上方的葛布,一锭锭黄灿灿的金子和几块碎银静静躺在二人目光下。
“这,怎么这么多金子?”吕蕙吃惊地问,符魁大略讲述了他和老乞丐在花淄郡邑卖药的经历。
吕蕙听完也是感叹不已,符魁这会儿又想起了什么,他从内兜里摸出那方小小银锁交给吕蕙,“小蕙你看,这是侯叔在郡邑用二两金子买来的,那块石头叫什么英玉,侯叔说可以驱防蚊虫,是给咱家儿子的,我还给你买了些衣服首饰呢,你快看看。”
点算了此行余下的银钱,手中尚有三十七两金和八两银子,符魁和吕蕙商量之后,将三十五两金用陶罐装了,封上泥皮,埋入院子里废旧的鸡窝下,用干草细细盖了。
两人回屋商量怎么利用手头的银子,合计了好一会儿才有了眉目。
符魁拿了几两银子和一些铜钱,出门去村头小集上买了几只鸡和时下的新鲜蔬果回来。
路上村人邻里拉着符魁问长问短,符魁用早已想好的对答敷衍过去。回到家中,宰杀了三只鸡,给王稳婆和张言家各送了一只,谢了他们前些日子的恩情。
一日吃过晚饭,吕蕙郑重地对符魁说:“咱家宝贝儿子已出生一月了,该是给他起个名字了吧?”
“其实我也考虑好久了,我们一起来合计合计”。
一个时辰过去了,“好吧,咱儿子从今天起就叫——符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