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再玩一会儿!”符言乐对远处的父亲喊道,符魁顿了顿,扛起锄头转身离去,末了空气中又传来他淡淡的声音:“玩一会就赶紧回来!”
这已是符言乐归家的第六天,他向父母说明向刘府请辞的事,符魁和吕蕙神色中闪过一丝惋惜,也就接受了这个事实。这几日符魁带着他来云雾山干农活,原来神秘莫测的云雾山,此刻早已变了昔日的模样。
参天巨木不再是终年的苍翠,转而在冰冷萧瑟的秋风中披了金黄的树冠,被树林隔开的空地上,各种奇花异草失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方方打理精细的农田。因这里的田地十分肥沃,白谷村的村民在这里或种豆栽瓜,或植桃树李,站在高处放眼望去,符言乐心中原本对于云雾山转变的一丝惆怅心绪早已烟消云散。
深秋时节的田地里本也无甚紧要的农活,时值未时末,附近已看不到村民的身影。心念转动间,符言乐信步朝西北方向走去,熟悉的画面再次铺陈在眼前。
记忆中的这方空地因遍布石块,竟有幸没有被辟成农田,而曾经令符言乐心有余悸的那方深潭,却被人在四周用石板和石块垒成了井沿状,俨然一口天然的水井。
“这口井里的水可不能喝啊,喝了该至少会闹肚子吧?”符言乐如是想着,旋即又自嘲般地一笑,若真是这样,两年来村子里闹肚子的人该有很多了。
符言乐随意躺在一棵大树下,闭上眼睛回想自己这两三年来的经历,刘秋瑶的影子在脑海中犹清晰异常,但一想自己以后可能永远无法再遇到这个女孩,符言乐心中就又涌起无边无际的怅然和无力感。
如今自己已经八岁了,而比自己大一岁的田胖已跟着他的二伯在镇子里开始学习木工了,前两天他还得意地告诉符言乐:“等我学好了手艺,便可以挣银子了,到时候我会买很多很多的兔子养在家里”,最近田胖痴迷上了兔子这种小动物。
一想到田胖被一堆兔子围在中间的滑稽画面,符言乐一下子失声笑出来,微眯的眼睛睁开,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瞥见身旁有一抹奇异的绿色,符言乐侧首看去,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原来在一旁的树干上,距离符言乐头顶只有两尺来高的地方,此刻正趴伏着一只奇特的小动物。
那是一只三寸来长,浑身翠绿色的带翅飞虫,它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蝉。此时这只大得超乎寻常的绿色飞虫正用一对黄豆大小、有着梦幻般蓝色的眼睛注视着躺在树下的符言乐。殊不知后者正绞尽脑汁筹划着如何捕捉它。
这只虫子虽然长着一对翅膀,但看它的样子又好像呆呆蠢蠢的,这个距离有点尴尬,得稍稍直起上身才能用手捂着它。又万一用力太大压坏它就糟了,飞快思索一阵之后,符言乐开始行动了,只见他朝远离树干的地方轻轻翻滚几下,待自己与树干的距离拉开之后,又以极缓慢的动作撑起上身。还好,那只呆蠢的飞虫还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符言乐忍住内心的喜悦,解了腰带,将外衣褪下,尚未等符言乐有进一步的动作,嗡地一声响,那只蝉就已落在了高处的枝干上,只见它一边扭动肥大的身躯,一边振动双翅发出清脆的蝉鸣,似在嘲笑此刻站在树下,双手提挈着衣领,傻愣愣的自己。
一想至此,符言乐无奈苦笑一声,原来自己才是蠢笨的那个。意兴索然之余重新穿好了外衣,符言乐就欲举步离去,可他刚一转身,又听见身后嗡地一声,转首却见那只飞虫又落在距离地面不远的树干处,符言乐犹豫一下,返身轻手轻脚走到树前。
哈哈,这下自己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抓到它啦,他仿佛已经看见这只蝉被自己捂在手心的情景了。呼气,放松,蓄劲,提臂,但双手还未完全抬起,失望的神色已挂满符言乐的脸上,那只狡猾的虫子又飞向高处了,他被气得直跺脚。
“你个死虫子,干嘛要逗我!我不跟你玩了”,符言乐手指上方骂了一句撒气,转身头也不回向家里走去,却不知那只奇怪的青蝉缀在他的身后,眼见他要行出云雾山的地界,那只青蝉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冲下来,落在符言乐的衣领上并向其后颈吐出一支细小水箭。
符言乐听得身后的声音,立刻感觉到后颈处传来的异样,待他慌张地伸出手去欲打落这只可恶的飞虫时,后者早已飞遁的远了,用手指摸了摸方才有点冰凉的肌肤,却没有察觉到意料中的水渍,他转身愤愤地挥一下拳头,看来今日是断不该招惹这样一只狡猾可恶的虫子的。
回家之后符言乐向母亲叙述今日见到的这只奇怪的飞虫,吕蕙哂笑之余,故意吓唬儿子说那虫子可会咬人的,听得符言乐后怕不已。在之后的连续几天里,那只虫子竟不时出现在符言乐的视线里,而符言乐一见到它立马就摆出谨慎的姿态,小心翼翼防护着自己。
谁知那只飞虫竟似得寸进尺,越发爱搅扰符言乐了,符魁和吕蕙偶尔也看到了这只奇特的飞虫,都惊异不已,不过看它的样子,倒也不像是会叮咬人的,当下夫妻二人只当是一件寻常的趣事。
如此一来二去,符言乐也逐渐摸清了这只青蝉的脾性,不过是像一个调皮的儿童一样爱和自己闹腾罢了。这一日符言乐坐在田边一块石头上休憩,手中拿出一只梨咬了一口,津津有味地吃起来,那只蝉却不知又从哪里蹿了出来,看着它时而在自己头顶盘桓,时而又落在地上振翅长鸣。
符言乐也不搭理它,自顾吃着手中的梨,不一会儿他竟发现这只蝉一直重复一个奇怪的动作,原来当自己将梨送到嘴边时,那只蝉就扬起头颅,当他咬了一口放下手时,它的头又微微压低下去。尝试了几次之后,符言乐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这只飞虫不但狡猾,还很馋嘴。
“喂,给你吃一点吧”,符言乐说着,伸出握着还剩下多半梨子的右手,那蝉一见急切地向前爬了几步,撑起前肢,仰着头盯着符言乐的手,见它如此胆怯,符言乐笑了笑,从梨上咬下一块来,轻轻掷了出去,却惊得那只蝉一下子飞起来。真是个胆小鬼!符言乐腹诽一句,也就不再理会它。
那只蝉在高处盘旋一阵,梨的诱惑终于还是战胜了它的胆怯,它飞落在地上,仰起头看了一下没有任何动作的符言乐,顿时放下心来,猛地将坚硬的喙插入梨中吮吸起来。
看着它陶醉的模样,符言乐不由得一笑,轻轻向前移了几步,然后蹲下身子俯视着这只青蝉胖乎乎的身子,只见它用前肢按住梨子,赤黑色的喙泛着幽冷的光泽,而其一对大大的眼睛竟呈奇异的蓝色,上面密布着淡金色的小点,长长的透明翅膀上纹络清晰可见。
其实这个时候,这只青蝉同样也在打量着符言乐。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类身上总散发着一种令它自己感觉十分舒服的气息,这种奇特的感觉如此强烈,以至于它总是忍不住想接近这个人类,数日前它向符言乐脖颈上吐的腹水正是用来追踪他的。
其实它已经感知到这个人类对自己没有任何威胁,然而与生俱来的胆小与谨慎却令它屡次如惊弓之鸟一般逃离自己想象的危险。
视野里这个人类伸出一根手指,正缓慢朝这边移过来,它立马心中一紧,停下吮吸的动作,做出防御的姿态,这次它终于忍住扇动翅膀的冲动。
待那根指头临身,却只是在它的背上轻轻抚了一下,然后又收回去了,那个人类只是用好奇的眼神看着它,并没有其他出格的举动,它转而又耽乐于身前的美食了。
“喂,小乐,快来这边玩啊!”不远处传来陈茵的声音,符言乐侧首望去,却是陈茵和方子琪二人在一旁的小树林里玩耍,符言乐心中一喜,对着那只青蝉说道:“你自己去玩吧,我要去那边和陈茵它们玩了”,说着便起身离去,那只青蝉见他要离去,嗡的一声飞落在他肩膀上,符言乐转头一笑,也弄不清它的意图,当下也不理会。
方子琪看着走进的符言乐,眼神犀利的她一下子就注意到了符言乐肩膀上的异状,她惊呼一声,对正在地上低头拣树叶的陈茵说:“陈茵,你快看,符言乐的肩上好像有一只大虫子。”
陈茵一抬头,也看见了那只趴在符言乐肩头,看上去懒洋洋的青蝉。陈茵惊喜地尖叫一声,就朝符言乐跑过去,符言乐苦笑一下,知道陈茵可能要失望了,思绪刚落,那只胆小的蝉果然一下子飞走了,一只手尚在空中的陈茵脸上惊喜的神色尚未散去就尴尬地僵在脸上。
她努着嘴有些气恼地问:“刚才在你肩膀上的虫子是什么?它为什么飞走了?你快叫它飞回来,让我玩一玩!”符言乐一听哭笑不得,耐心向她解释了一番,陈茵狐疑地盯着符言乐的眼睛说:“你真是用一块从你嘴里吐出来的梨把它骗到手的?”
符言乐一听几欲晕倒,这事从陈茵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变了味。而一旁的方子琪早已笑弯了腰。
“把你手中剩下的梨给我!”
于是符言乐神色无奈地看着陈茵手中举着差不多只剩下果核的梨子在山野里到处晃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