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通鼓声毕,一声铜锣响!杭州知府衙门的早衙开始升堂。
十六名衙役手持风火棍,凶神恶煞般的分列在公堂两厢。大堂后侧帷幕掀开,杭州知府燕远头戴双翅乌纱,身着大红官袍,腰间围着锦绣玉带,足蹬皂色官靴走出内衙,徐步登上公堂。
稳坐公堂的燕知府正气凛然,气度威严。他用炯炯二目缓缓扫视了大堂上下的每一处,堂下廊庑处观审的众多百姓们在他如炬目光的注视下,一个个噤若寒蝉,慌忙后退!登时引起一片慌乱,一阵骚动。燕知府一见此状,威严地咳嗽一声,只是把手中的惊堂木猛地一拍:“升堂!”两厢边站着的衙役们雷鸣般的一声高喊:“威------武!”大堂上下顿时一片静寂。
燕知府环顾左右,高声宣道:“本府早衙升堂,凡本州军民的官司诉讼,本堂均于受理。有状递状,无状口诉。”
话语刚落,堂下早已闪出一位文弱书生,近前几步匍匐跪倒在公堂之上,高声喊道:“晚生有天大的冤情,请青天大老爷为晚生伸冤!”
燕知府目光峻冷地扫了青年书生一眼,遂拍一下惊堂木,喝问道:“下跪何人?有何冤屈?且与本府一一的详细道来!”
那位文弱书生抬起头,恭恭敬敬地答道:“晚生姓贾名文,字正经。家居北城垂柳巷,现在西街开了一爿小小笔墨庄。此番来到公堂之上,只为告发那万恶淫贼风影!昨夜间那无耻淫贼风影趁晚生不在家中时,偷偷潜入晚生的内室,致使晚生的娘子蒙受羞辱!伏请青天大老爷为晚生做主,早日缉拿淫贼,替晚生雪此奇耻大辱。”
燕知府盯着贾文贾秀才那张瘦弱憔悴的脸庞,沉吟片刻,方温颜言道:“竟有此等事体?你家娘子现在何处?能否在这大堂上细诉一下事体的详情?”
“奴家在此。”随着一声娇柔的燕语莺声,堂下人群中袅袅婷婷走出一位千娇百媚、风情万种的俏丽粉黛,当真是生得秋波飘媚、莲脸生春!聘婷妖娆的身段间,自透出一股撩人的狐媚。
但见她扭摆着纤细腰肢,摇曳着轻碎莲步,风摆杨柳般移到大堂之上,朝着燕知府盈盈拜下:“小妇人贾顾氏,叩见青天大老爷!”柔美语音中略带些许伤悲。
“贾顾氏,你且将昨夜你家发生的事体,在公堂上当着众人面,详细地讲解一番。”
贾顾氏微抬头,一双秀目飞扫了一眼堂上的燕知府,如花娇颜顿泛起两片红云。她垂下头来,自怀中掏出一块粉红锦帕,掩在脸上假声呜咽道:“老爷容禀:昨日黄昏时分,奴家吃了几杯浊酒,略觉头昏,便早早的入了卧房休息。约莫到二更时候,奴家就察觉到身上有异,当时醉意朦胧之间,奴家以为是丈夫贾生,当时并未在意。可巧那时丈夫贾生回房,瞧了个正着,愤怒中丈夫一声怒吼,扯了根木棒便打!争奈那淫贼武艺精湛,只是‘嗖’的一声,便飞窗而逃没了影踪。小妇人只求青天大老爷将那贼子缉拿归案千刀万剐,方能解奴家心中的满腔愤恨!”她悲悲切切地抬起头来,一双秀丽的凤眸中竟然隐隐泛有泪光。
燕知府心头火起,当下冷喝一声:“锦衣神捕蒙横安在?”公堂上登时闪出已位钢须阔口、剑眉朗目的锦衣捕快,稽首沉声言道:“卑职蒙横见过知府大人!”燕知府慢慢站直身子,国字脸上似凝固了一层严冬的寒霜:“本府暂且问你,为祸江南多年的贼子风影,可曾捕获归案?”
蒙横捕头的头垂得更低,躬身惶然回答道:“启禀大人,昨夜卑职带了十多个兄弟守在东城,二更时分与那风影大斗了一场。怎奈那淫贼武艺着实了得,更兼身穿能够隐身的神奇‘隐月衣’,所以······所以未曾抓获,让那贼子逃脱!现请大人在宽限数日,卑职一定······”
“够了!”燕知府一声怒吼,惊堂木拍得山响:“你身为朝廷钦点的六品锦衣神捕,本应该恪守职责,维护一州百姓靖安。可你却玩忽职守,几年间让那风影屡屡逃脱,四处祸害百姓!你上愧煌煌浩荡圣恩;下负本州万千黎民!最可悲的是,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你竟然不知羞耻无视忠义,还敢腆着厚脸皮、鼓动三寸不烂之舌,百般狡辩推诿责任!来人呐,給本府杀威棒伺候蒙捕头。”
众衙役们闻命一声吆喝,拥向前按翻了蒙横,撩起直缀,粗粗的大棒飞快地来回上下在空中飞舞,呼啸生风。
堪堪打到二十多下,燕知府右手猛地一摆,喝道:“且慢!”他手撩官袍,快步迈到大堂中间,乜斜着地上的蒙捕头,冷冷言道:“如果本府没有猜错的话,蒙捕头应该是丐帮帮主一路顺风的嫡传弟子吧?一路顺风的一身横练护体硬功天下闻名,他的徒弟也应该都有一身【金钟罩铁布衫】的护体神功吧?像现在这种普通打法,用来对付蒙捕头这样的武林高手,简直就是在隔靴搔痒毫无作用,白白浪费了大家伙的气力。”说到此处,他脸色陡地一变:“左右,带刺钢鞭浇冷水,给我好好伺候咱们的锦衣捕头。”
众狱卒一面泼水,一面拿了带刺的钢鞭咬着牙狠命地往死里打!一鞭一鞭结结实实地打在蒙横的脊背上、屁股上。打到五十几下时,蒙横已经是皮开肉绽,惨不忍睹!但是他绝不出声,只是二目中射出两道惨烈的光芒,一副牙齿只把双唇咬得流出了血来。
待得打到九十几下时,蒙横的全身已经是血肉模糊。猛然间一声惨呼,一股热血自他口中喷出,接着只见他头一歪,晕死了过去。
这一番惨烈的刑罚,直把大堂下众多观审的百姓们看得胆战心惊,冷汗浸身!更有胆小的百姓,早已用衣衫遮掩了自己的眼睛,不忍观睹!跪在公堂上的贾秀才夫妇二人,更是看得心惊肉跳颤抖不止。
两名衙役捻起粗大的两柱香,伸在蒙捕头的鼻子下面来回挥动,又有狱卒用冷水兜头泼下,过了半柱香功夫,蒙横方得醒转。
燕知府犹自余怒未息,爆声斥骂道:“再给你一月期限,速将风影缉拿归案,否则定斩不饶!”当下有数名衙役快步向前,抬起浑身是血的蒙横捕头,到堂下敷药医治。
【二】
燕知府后退几步,立在公案前,抬起头望着悬挂在天花板的那块‘明镜高悬’的横匾,喟叹一声,幽幽言道:“贾顾氏,本府再问你一遍,你凭什么就能一口咬定,昨夜那个偷偷潜入你家卧房的无耻之徒,一定是为害江南多年的风影呢?据本府所知,很多遭遇了风影的女子,事后手臂上都会纹绣上一朵娇艳的红梅花。按本府现在的推断,你的手臂上也应该有一枝被纹绣的红梅花吧?”
那贾顾氏闻听此言,脸上露出仓促不安的神色,过了好一会,她才口气迟疑吞吞吐吐地轻声回答道:“回老爷的话,奴家手臂上并没有被纹上所谓的红梅花,想是奴家丈夫贾生的霍然出现,让那贼子受了些惊吓,仓促间来不及纹绣之故。但事后奴家细细念想,若非那个无耻的淫贼风影,又有谁肯做这等下流无耻的事体出来?”
此刻,跪在一旁的贾秀才也插言讲道:“晚生府内的卧房,是在阁楼上,晚生见那厮纵身一跃便没了踪影,就这种轻身功夫,平常人等根本不可能做到,定是武功高强的淫贼风影无疑!”
燕知府并不理会贾秀才,他转过身注视着地上的贾顾氏,依旧温言相劝道:“贾顾氏,昨夜事体的真相你若在此时讲出,一切过错本府皆可大度不计。你若是不宜大宋的律法为忌惮,妄存了蒙混过关的念头,隐瞒真相欺瞒本府,那你就是大错特错了。俗话说得好:为人莫欺天,神仙在眼前!若是真相败露,你可知本府的刑罚可是无情的啊?”
“奴家乃是正经的良家女子,岂能用自己清白的名节操守来开玩笑?更何况奴家丈夫贾生身有秀才功名,此事关乎贾府世代书香门第的名声,就是借给奴家一个豹子胆,也不敢胡乱妄言啊!老爷实问,奴家实答,断无蒙混欺瞒之理。”
燕知府强压着心中的怒火,手撩官袍快步回到公案后落座,‘啪’地狠拍了一下惊堂木,厉声言道:“刚才蒙捕头明明讲道,昨夜二更时分,与风影在东城白府交了手!而你却说昨夜二更时分风影潜入了你家的卧房!东城白府与北城垂柳巷贾府相隔二十余里,难道那风影能有分身术不成?况且风影武艺高强人所周知,几年来曾经伤害了江湖中无数的武林高手,连蒙捕头这位皇封的锦衣神捕,都奈何他不得,又怎会怕你家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的文弱贾秀才?怎么会落荒而逃?想不到你这个胡言乱语的泼妇,竟然如此嘴硬!看来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带人犯上堂!”
堂下有两名堂役应声押上了一位跛腿的男犯人来到公堂上,一松手,那犯人腿一软,便瘫在了公堂上。
“张···张···”贾顾氏一见那犯人,登时大惊失色,失声吐口,顿时间却又醒悟过来,匆匆忙用衣袖掩遮了自己的脸面。
廊庑下观审的众多百姓们待到此时,都是一片哗然,登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跪在堂上的贾秀才更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半点头脑。
燕知府高举惊堂木一拍,高声喝道:“肃静!”而后对着堂下瘫倒在地的男案犯呵斥道:“堂下案犯,且将你的姓名、住址,与昨夜间犯下的无耻勾当,在堂上当着众人面再细细讲述一番!”
那跛腿案犯挣扎着跪在公案前,众人这才看清他脸上满是一道道的伤痕,而且两片苍白的嘴唇不停地抽搐,他回头用惊惧的目光胆怯地扫了一下贾秀才夫妇两个,方用颤抖的声音讲述道:“小的张一平,家住城南青竹巷,惯做绸缎布匹生意。昨日间小人去北城访友,席间贪吃了几杯酒,从友人家中出来后,直觉得身上燥热难耐,就沿着流水小桥一路的信步漫游。
“不多时来到一所高大宅院前,高高墙廊漆黑大门,门前两个大大的石狮雄壮威武,一望便知是个殷实富家。小人见粉墙外翠柳摆舞绿荫遮日,贪图它是个凉爽所在,,一时间极度困乏,便转到庄院后一个僻静处的柳荫下,躺在大石上纳凉。正值醉意朦胧之际,忽听得远处有女子高声呼唤小人的名字!心中讶异四下里张望时,却发现粉墙内阁楼朱窗处,伫立着一位貌美如花的俏丽小娘子,手中的粉红锦帕连连朝着我挥扬-------却原来是旧时相识,城南街上的风流花魁顾妙言!想当初,我二人也曾是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一对露水鸳鸯,只是她一年前出嫁,之后再不曾会面。却不料今日在此地相遇!
“顾妙言支使丫鬟将小的带到她家阁楼上,久别重逢后,当然是欢然详述。她言道她现在嫁的丈夫贾生乃是一木讷儒生,丝毫的不解风情!满脑子尽是些算盘账册,一心只打点西街里的笔墨生意,全然不顾她的情趣!夫妻之间毫无恩爱可言。
“这时,丫鬟们已经端上了酒菜。推杯换盏之际,顾妙言又说道,她丈夫贾生每日间一早出门,总是到深夜三更时分方才回家,抛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独自在府内好不凄凉!当下,我二人把酒言欢。饮到酒酣情浓处,两两相携,紧紧抱拥着进了芙蓉帐,重温起了昔时的鸳鸯梦·······”
听到此处,贾秀才再也无法忍耐,他跳起身来涨红了面皮愤怒嚷道:“大人休听这厮胡说八道,我家娘子······”
燕知府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语:“你怎知他在胡说?要是他说的正是实情呢?”贾秀才正欲再辩,却看见平时伶牙俐齿的夫人,现在却一声不吭,只是将那个粉嫩秀丽的脸蛋,深深地埋在了两个长长的水袖间!他登时醒悟了许多,一时语塞,满面青灰地跪在当地,把满口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心中恨不得钻进地缝才好!
张一平用力勉强咽吞了几口唾液,接着说道:“却不料昨夜贾生提前回了家中!正值十五月圆夜,皎洁月光洒满室,正在芙蓉帐内的我们两个,一下就被他看了个清清楚楚!他登时怒气勃发,怒吼着提起根木棒,就猛扑过来!在那个情形危急的档口,我也顾不了许多,急慌忙抓起衣衫,一个飞步扑到窗前,倾尽全身力气纵身一跃,跃到了围墙外。
“当真是万幸,小人恰好落在了粉墙外的一颗大柳树上!虽然挂伤了脸面,折断了脚骨,却没有伤及性命的大碍,我当时强忍疼痛,丝毫不敢吭声!一直等到三更后夜深人静时分,才强忍着疼痛,慢慢地从树上滑了下来。当我连滚带爬万分狼狈地走到大街时,恰巧遇到了巡夜的官差······”
【三】
燕知府狠狠地将惊堂木狠拍了两下,怒气冲冲地朝着跪在地上的顾妙言叱道:“你这嘴硬的泼妇,到得此时,你有何话说?”
堂下跪着的顾妙言,此时连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只是匍匐在地,捣蒜般连连磕头不止!
燕知府又瞅向一旁的贾秀才,见贾秀才已经气得面色青紫,瘦弱的脸上冷汗不止,胸中顿起怜悯之意。他沉吟片刻,缓缓言道:“****私通之罪,虽然有伤风化,败坏门风!但这只是你贾府之内的房帏丑事。官府衙门是为黎民申冤、为百姓主持正义的神圣庄严场所!岂能断理这等无耻下流的肮脏勾当?本官念在你身有秀才功名的份上,且不追究这泼妇的妄告之罪,你现在就将她带回家中,好好管教去吧!”
秀才贾文带着满脸的晦气,一言不发地朝着燕知府磕了三个响头致谢。而后,扯拉着顾妙言仓皇离了衙门大堂。
燕知府脸色陡地一变,怒声喝道:“张一平,本州府闻听你在坊间勾结了一帮流氓无赖下作混混,平日里横行乡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本府早就有将你绳之以法的念头!谁料想未等本府派人捉拿,今日你竟然自投罗网,可见是多行不义必自毙!既然是冥冥之中的苍天如此安排,本府只好顺从天意,为民除害。
“判:南城绸缎掌柜张一平,为富不仁结交奸人,横行乡里无恶不作。按大宋律法,着案犯脊杖五十,发配边关充军!所有家产,一律充官。
“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