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戚家村的路可以一直沿着大海边走的,有这样一个看什么都新奇的小姐作伴,即使是长途跋涉也变得有趣了很多。出了城,看见大海,石美玉又变得兴奋了起来。“你家就住在大海边真好,可以每天都出去玩,睡觉都能听见海浪的声音。”她一高兴的时候,脸上便会飞上两朵红云,非常地娇俏可爱。
戚沁苦着脸道:“你可真是个富人家的大小姐,什么都能看成玩的,我在海边活了二十多年了,一天都没有觉得海边好玩过,每天都要去海里讨生活的,哪里顾得上玩,睡觉听涛声到是真的,不过为的是怕突然爆潮,将我们一夜之间给冲跑。”
戚沁所讲的生活石美玉虽然一天也没有经历过,但她好象是颇能理解他似的,马上就转换了话题:“你说我是富人家的大小姐,这是不假,可是富人家的大小姐也未必就快乐。我爹每天都在钻营怎么保住他的财富和地位,以前顺风顺水的时候,我们一家人生活得还算不错,可自从近来家里遇到不顺心的事,我们的整个生活就都变了,家里的气氛实在是让我受不了,要不我也不会跑出来。我想你即使家里再穷,也应该对家是有好感的,要不你也不会求我去给你家人看病。”
戚沁点了点头,关切的问:“家里遇上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
石美玉淡淡一笑,并未回答,戚沁知道不好多问,忙岔开话题道:“我家人都是很普通的渔民,我还有一个妹妹,应该跟你差不多一般大小,你要是不嫌弃我家里穷,到是可以去小住几日,过过海边渔民的普通日子。”
石美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不说这些事情了,说说你家里病人的情况吧,你大致说一说,我好心里有数。”
戚沁道:“我爹已经卧病在床很多年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症状,就是经常骨头疼,一动就疼,只能终日躺着。至于另外的一个,我也不知道她得的什么病,她整天不说话,从眼神看,脑子应该是正常的,身上有些外伤,可能是擦伤,可她就是不说话,我也拿她没办法。”
石美玉点了点头,道:“怎么另一个不是你的家人吗?你怎么会不清楚?”
戚沁实话实说:“那是一个跳海自杀的女子,几日前被我救下的,从到我家起就没说过一句话,也可能她本就不会说话吧。”
石美玉轻轻“哦”了一声,继续问他“有个事情想问问你,不知道可不可以?”
戚沁用目光示意她直接问。石美玉道:“我听说这片海域里经常有一伙海盗出没,是不是真的?”
“海盗?”戚沁闻言大惊,海盗两个字脱口而出,他没想到这样一个住在豪门深院里的大小姐居然也会问起关于海盗的事。
石美玉被他的表现吓了一跳,她怔怔地看着戚沁,道:“你怎么了?”
戚沁定了定神,干笑了几声,才道:“从来没见过,以前倒是听说过关于海盗的事情。这几年还算太平,我也正奇怪官府为什么又突然封海抓海盗。”
石美玉点了点头,道:“海盗扰民已久,患久未平,大概官府也是想尽力守好一方百姓吧。“
戚沁附和她一笑,道:“石小姐就不怕我也是海盗吗?你一个女孩子独自出门还敢贸然跟别人走是件很危险的事。”
石美玉假意打量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道:“你不像海盗,我哥哥说海盗都长着大胡子,样子很凶。你也不像坏人,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挺特别的,要不然我也不会一下子就把你给叫了出来。”
戚沁笑了。“你看人只有一半准,我虽不是坏人,却也不是病人,现在我可是吃饱了,精神多了,连打人都觉得有力气了。”
石美玉开心地笑了。两个人在一起如果话题很轻松的话,连时间和空间也会凝缩。
没有风,大海恬静得像睡熟的婴儿,这正是石美玉想象中的世界。如果此时再有一叶扁舟,她真想和戚沁一起漂向大海深处。
在回家的路上,石美玉对戚沁口中的贫穷光景做了不下数十次的想象。但真正面对的时候,她还是惊呆了。在她眼前的,分明没有莺歌燕舞,也没有繁花翠草,有的只是两扇形同虚设的破败柴门,和四周残缺低矮的泥墙。即使她个子不高,也能轻易地越过墙头看见围墙里小小的院子和四间低矮的草屋。
空气中也不再是海风吹来的清新气息,自从进了村子,一股的浓烈的霉潮味夹杂着腐败鱼虾的臭味便时不时地扑鼻而来,冲得她很难正常呼吸。
石美玉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戚沁早已料到她会不习惯,特意在自家门口处站了下来,他对身旁的石美玉说:“我先进去跟家人打声招呼,再来请你。”
石美玉点了点头,从破柴门的缝隙里目送着戚沁一个人进了院子。
母亲戚周氏和妹妹戚巧见他回来了,都各自从屋子里面出来了。戚沁像往常一样跟她们打过招呼,便走去堂屋在破盆里舀水洗脸,一边洗一边道:“我请了个郎中来,就在院门外,待会儿请她来给爹和那个姑娘看看病。”
戚周氏简单的“哦”了一声,并没有戚沁想象中那样兴奋,戚沁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一个箭步冲到里屋戚巧的房间去。
破旧的木版床上空空如也,那个白衣女子已经不在了。戚沁变了脸色,又冲出屋子,他冲着戚巧质问道:“人呢?她怎么不见了?”
戚巧漫不经心地回答:“走了呗,难道娘和我还能吃了她不成,什么时候走的我就不知道了,鬼一样的女人,走路都没个声响。”
戚沁面露不满之色,生气地问:“到底是自己走的还是被你赶走的?”
戚巧不甘示弱,回嘴道:“她是哑巴聋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么赶她?走就走了呗,又不是你什么人,你紧张什么?”
戚沁刚要发作,母亲戚周氏在一旁开了口:“沁儿,怎么对你妹妹那样说话?我们确实没看见她是什么时候走的。依我看,她走了倒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咱们家里的光景你又不是不知道,养自己人都困难,更何况她一个外人?再说,这几日咱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她走了自然有她的好去处。”
戚沁叹一口气,不再说话。他知道母亲的意思,就算是她们赶走了她,那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家里确实养不起她了,更何况还得给她买药治病。只是让他不放心的是,这样一个弱女子,又伤病在身,她能去哪呢?
一时间,戚沁百感交集。
“咚咚咚”堂屋的破门板上响起的敲门声打破了屋里面的平静,戚沁这才想起门外还有一个石美玉来,定是她等得急了,自己走进来了。
戚沁赶忙迎了出去,将石美玉接进了屋。
石美玉扫视了一下屋里的环境,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里是戚沁的家,她很难想象这样的屋子还能住人。堂屋里除了戚沁之外还站着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黄瘦的小丫头,虽然衣服破败,但还算整洁,她心想,这一定就是戚沁的母亲和妹妹了,于是,赶忙上前施礼道:“戚大娘好,妹妹好。”
戚沁的母亲吃惊地看着石美玉,只觉得他一身光鲜,好像是年画里的人物,竟一时忘了搭话。
戚沁赶忙介绍道:“娘,这位就是我请来的郎中,您别看她一身男装,其实是位小姐,芳名叫石美玉。”
戚周氏连忙凑到石美玉近前细细打量着她,一边看,一边赞不绝口:“这姑娘穿男装都这么好看,这要是换上女装,比那画上的仙女都好,可不是神仙下凡来搭救我们一家的吧?要不怎么会降临到我们这个穷窝窟里。”
石美玉脸微微一红,不好意思地道:“戚大娘,您过奖了,我是今天偶然遇见戚大哥,听他说家里有病人,又碰巧我早年学过些皮毛医术,就斗胆来跟他看看,希望能帮上点什么忙。”
戚周氏闻言,乐得合不上嘴,在自己身上使劲蹭干净手才上去小心翼翼地拉住她,上上下下的看起个没完没了。
戚沁难为情地轻轻咳嗽了两声,道:“娘,赶紧让石姑娘给爹看看病吧。”
戚周氏闻言,赶忙把石美玉往戚世显住的屋子里让,石美玉随她进了屋子。
这是一间稍大一点的草房,屋子里只有一张硬木的直板床依靠在焦黑的泥墙上,床板上的席子已经不全了,床上破旧的棉絮堆里,蜷缩着一个干瘦的老者,看起来年纪要比戚周氏大许多。他显然也听见了外屋的动静,正努力想坐起来。
戚周氏赶忙上前扶住他,帮他重新躺了下来,又贴进他的耳边跟他嘀咕了几句。戚世显慢慢地躺好,从棉絮低下将枯瘦的手臂伸了出来。
石美玉在床板上半坐下来,为他细细地把了脉,然后又跟众人一起轻轻地退回到堂屋里。
戚巧早已为她准备好了家里唯一像点椅子的坐处,引导她坐下来休息。
戚沁凑过去问:“我爹的病怎么样?”
石美玉道:“从脉象上来看,令尊之脉沉而迟,加之精神萎顿,面色苍白,闭目恶明,少言寡语,身冷畏寒,是典型的阴症,还需要药食兼补。不如我先开些药,如果几剂下去仍未好转,再辅以行针。你看可行否?”
戚沁皱着眉头道:“这些我是一点也不懂的,既然你懂医术,那我就全听你的好了,只是不知道所用的药抓来需要多少银子,你先大略算一算,我好先去筹备。”
石美玉道:“你家可有纸笔?”
“有,”戚沁去自己屋里取来纸笔,又搬来一个小供桌,给她开方子用。只见石美玉拿起笔来在那纸上轻飘飘地勾画了一番,随即将之叠好,交到戚沁手里。
戚沁忍不住打开来看,却认不得上面的半个字,“这就行了?”他问。
石美玉道:“今天晚了,你明天再进城去吧,直接到东街的“再生堂”,将这张纸亲自交给石掌柜,所需用的药,他看了自然会帮你准备,钱你也先不用给,那掌柜跟我家有世交,不会为难你。”
戚沁面露难色,“石小姐,这真是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不想欠你这么大的人情,大老远的把你请来家里给我爹看病,心里已经很过意不去,再平白拿你送的药,岂不是更让我无地自容?”
石美玉诧异地看着他,道:“早知你这么罗嗦真枉费我们相识一场。”
戚沁忙道:“不敢,我不是那个意思。”
石美玉复又笑了,笑得很甜。“既然你当我是朋友,就照我说的话去做吧,大不了以后你捡了钱再还我。”
戚沁闻言,将字条收好藏在衣襟里,感激地看着石美玉。
石美玉问:“另外一个呢?你不是说家里有两个病人吗?带我去看看另一个吧。”
戚沁神色黯然,道:“现在不用了,她已经走了。”
石美玉愣了一下,随即道:“你别太担心了,既然是走了,肯定是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戚沁无奈地点了点头,他感激地看着石美玉,道:“时候也不早了,我还是早点把你送回去吧,免得你的家人为你担心。”
石美玉摇了摇头,面有愠色。“怎么我才看完病人,你就赶我走?”
戚沁连忙解释:“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石美玉淡淡一笑“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走了,就让我今天晚上帮你们一家人听听涛声吧,好让大海不要把你家的房子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