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济南,大明湖畔。
詹仰贤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那自信而漫不经心的慵懒微笑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应青木愕然回头,这熟悉的声音让他心头一震,待来人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他的神情已经不仅仅是惊讶或是震惊可以形容。
那是林守谦。
上一回林守谦看见那张字条后,应青木无法解释,两人最终闹的不欢而散。应青木明白林守谦对自己的敌意,却怎么也不明白林守谦怎么会帮助詹仰贤。
难道林守谦上次所追踪的,那可能威胁到空乘派地位的人,竟不是詹仰贤吗?
来不及多想,林守谦已经举着徐轩成所给的那面金牌慢慢走了过来。作为空乘派的大弟子,他自然有很多种办法从包围了大明湖园林的士兵中穿过,但是徐轩成的令牌,无疑是最便捷的一种。
应青木勉强笑了笑,心里知道今日是功亏一篑。然而他想不通是为什么:“都雅,你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又怎么知道你会是如此恩将仇报的小人?”林守谦看也不看应青木一眼,径自走上来将詹仰贤扶起。
只此一句,应青木已是脸色大变,他终于想起,詹仰贤对杜涵煦曾经的那份恩情,不仅仅影响了涵煦,还影响到了空乘派上下,最最疼爱涵煦的这位大师兄。他也终于明白,林守谦为何会站到詹仰贤那一边——只是他如何知道了今日的消息?
“都雅,你误会了……”
“误会?我误会什么了?”林守谦嘿然冷笑,“难道你现在的行径还不算是恩将仇报么?詹大人已经被你逼得罢官回乡,还想着尽力去报效国家,你却做出这等事来!”
詹仰贤悠闲从容地笑笑:“林大人,凤栖毕竟……”
“詹大人你不用为他说话,您是我那小师妹一生最崇敬的人,高风亮节,难能可贵。您也是我空乘派上下最崇敬的人——今日有我在这里,看他敢越雷池一步!”
应青木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还要说什么?
眼前浮起女子温柔的笑颜,纯净眼眸,无暇而动人。
如果告诉林守谦……不。
他只想独自守护那双纯净的眸子。
“应青木,我不想我小师妹伤心。我不会杀你,回到京城以后,也不会告诉小师妹你都做了些什么。但是,我必须要带她离开,你不能阻挡。”
离开……回到晨鸣山……吗?
应青木微阖双目。
那就离开吧。只有晨鸣山的脱俗才能保持她身上的那份洁净。
他望着林守谦,竟是恶狠狠地点了点头:“好。”
一个“好”字,重于千钧。
然后他挥挥手,示意所有的士兵都随他离开。
林守谦被应青木干脆利落的“好”字一惊,随即却是怒声高叫道:“应青木,你果真毫不在乎我的小师妹!算我空乘派都瞎了眼!”
应青木似乎充耳不闻,只是快步翻身上马,转身离开。
“大人,您没事吧?”随行的士兵里的卫队长,虽然一点也弄不明白今日是怎么一回事,却看得出应青木脸色不好,颇有些关切地问道。
应青木不答话,只是脸色愈加难看起来。
“大人……”
那士兵话音才起,应青木竟“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大人!”士兵大惊,应青木随即便从马上软软栽倒下来,那士兵急急将他扶住了,一叠连声地叫着,“大人!大人!快去找大夫!”
林守谦如何得知应青木打算剿杀那些海寇以及詹仰贤,又如何能够恰恰赶到大明湖,还须从楚风向詹仰贤提示文晓晓的那日说起。
当楚风看见自门外走来的人的那一刻,大脑就几乎停止了运转。
“好久不见了。真是抱歉,之前一直没找到机会告诉你。”
她的面容还像从前那样惊人的美丽。她的笑容还像从前一样温柔动人。眉梢眼角都带着妩媚的风情,陌生又熟悉。
楚风盯着她许久,一时不是很明白她说了些什么。
“……唔。”良久她方才应了这么一个字。
“你在听吗?”那人笑着问。
楚风突然惊醒,全身僵硬的骨骼和肌肉也都慢慢恢复了正常。
她怎么能够想得到。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她曾经为了她的死讯几乎崩溃,然而她现在就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像阳光雨露一样真切。
而温暖。
这一刻楚风真的再也想不到什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什么格格不入——那一个世界里的某位大师不是说过么假作真时真亦假——她只知道这个世界里她唯一的朋友回来了。
婉兮,她回来了。
没有相拥没有喜极而泣,楚风下意识地问出了久别之后的句话:
“你还活着?”
“……我这不是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吗?”
“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要现在验明正身吗?”
“哥屋恩我以前也不知道你有什么特征。”
一边这样说着,楚风的神情却慢慢轻松起来,是啊这样带点调侃和吐槽的语气是遇见楚风之后的婉兮才有的转变——并且是只会对着楚风显露的转变。詹仰贤即使是找个人来冒充也不可能冒充出这样的婉兮。更何况,管他呢,太久太久的孤单了,即使是假的也好。
“咳咳。”詹仰贤适时地出声提醒,这里还有个大活人。
楚风整个人都顿了一下,慢慢地转身看他。
“詹大人看来有很多事情想要解释。”
“不错。”詹仰贤弯起眉。
婉兮轻轻拉了拉楚风的袖子,小声说道:“这些事……能不能不要问了……”
楚风的动作轻轻一滞,回头看时,婉兮的眼睛里带着柔软的恳求,还附带着对詹仰贤满满的感激。
“你先……”
“楚风。”婉兮轻轻叫了一声,眼眸明亮如星子。
楚风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只得轻声一叹,回头对着詹仰贤说道:“詹大人,你想问什么,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詹仰贤并不是很清楚自己要问什么,他也只是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而已,然而楚风挣扎良久,终于将应青木的计划告知。
如果詹仰贤现下死在应青木的手里,楚风自问,并没有力量保护婉兮。
尽管她曾经提醒过应青木这个计划。然而当时她并不知道婉兮还活着,她只打算赌一把,赌这一次,詹仰贤死了而应青木能够相信她,坦白说楚风已经不是很在乎自己的生死。但现在婉兮在这里,她便绝对不敢冒险。
因为她不能够拿别人的命来赌博。即使她不能够确定这是真实的生命还是虚幻的存在。
也许没有詹仰贤,《梧桐锁》的世界里不会有那么多的悲剧,不会有那么多的黑暗,因为应青木的手段和政策永远坦荡而有效,他治理之下的大华欣欣向荣,国富民强,如果现在詹仰贤死了,这一天大约会更早到来。因为权力的顶峰永远只能站着一个人,而追逐和争夺的游戏里总会多上许多无辜的牺牲品。
没想到的是,这样已经触手可及的光明,就这样要在她手中毁灭。
“你是说,凤栖打算在我与陈海的那些手下会见的时候将我们一网打尽……包括我?”
“不错。”
詹仰贤对于这个消息不能说信却也更不能说不信,他不完全信任应青木,然而却也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胆大,甚至已经打算永久地撕破两人之间那暂时还算是友好的薄膜。詹仰贤不明白应青木是凭什么不需要再依靠自己,然而楚风说得信誓旦旦,他的心里也不由有些乱了。
婉兮听着,脸上的神情古怪地扭曲了一下:“他竟敢这么做?”
楚风猛地回头。婉兮会恨应青木,这是在她意料之内的,可那语气未免太过怪异。并且,婉兮已经把詹仰贤当做完全的依靠和恩人了——楚风觉得很不舒服。
这是詹仰贤惯用的手法,仇人,也是恩人。
“婉兮,你别担心詹大人,他不会有事。”
“我不担心。”婉兮笑了笑,眼眸里充满自信的光彩……却让楚风觉得,恐惧。
门外忽然有古怪的动静。一名黑衣人捂着手臂冲了进来,也顾不得楚风和婉兮在场,便向詹仰贤跪倒:“大人,出事了……”
“原来躲在这里。”黑衣人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楚风微微一怔,因为那人的声音听来极其耳熟,猛然回神时,不由脸色一变。
詹仰贤将黑衣人轻轻扶起,不及多问,门外那人已经推门走了进来,看见詹仰贤,却猛地吃了一惊:“大人,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楚风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松了一口气,然而心里却涌上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这样的话,林守谦就会帮助詹仰贤了吧。真是没有想到,杜涵煦对他的影响,竟会这样大。
林守谦对于婉兮并未过多在意,转眼又瞧见了楚风,眉宇间讶色更浓:“你在这里……难道说大人你真的……”
林守谦是个多么洒脱而又良善的性子,说风便是风,说雨便是雨,说真便真,说假便假。
“都雅。”詹仰贤唤了一声,却并不显得慌张,反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林守谦不知怎地,对于这位大人总有些发憷的感觉,尽管明明知道詹仰贤已经罢官。天不怕地不怕的空乘派上下,偏偏就是被詹仰贤拿捏得死死的。见詹仰贤问话,也不知道该如何答了:“我是循着‘七里香’的香气寻来的……”
“什么‘七里香’?”
楚风的心蓦地一沉:“在我身上,还是在陈熙身上?”
林守谦摇了摇头:“在陈熙身上,不过想来你也已经沾染到这气息了。只是陈熙在哪儿?并不在这里吗?”
他似乎还要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却停住了话头。
“陈熙?你是说陈海家的那小子吗?丫头把人带来给我了,人就安置在隔壁,大概是你那什么香的气息混起来了你才没注意的吧……你来做什么,都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