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这……儿子惭愧。”徐继思有些尴尬,“只是弟弟他说想要原来那位穆先生……儿子也说有些日子没见到穆先生了,所以才想来问一问,父亲打发他去做什么了?”
穆崇河?
徐轩成回首盯着自己的大儿子看,倒把徐继思瞧出一身冷汗来。
冷笑。
“不错,我打发他去了……我打发他去了,鬼门关。”
说着便往前走,徐继思连忙跟上。
“父亲……穆先生才识过人,在我徐家一向不错。鬼门关,这话是从何说起?”
“柔翰,你年纪也不小了,才学也不错,日后是要入朝为官的……既为官,就要懂得做官,懂得用人,什么样的人能用,什么样的人不能用,你知道不知道?”
“用人之道,亲贤臣,远小人,自然是才华横溢知礼守法的人才可堪大用。”
徐轩成脚步微微一滞,皱着眉转身,眼睛亮得有些可怕:“那是为君之道!近来你都看了些什么书?”
徐继思唬了一跳,嗫嚅着答道:“没,没什么别的书……照父亲的吩咐,统共能看的不过是四书五经之类……”
“去街上听了评书段子?《三国》?”徐轩成眯起眼。
“……是。”
“你佩服诸葛亮么?”
“孔明一生忠心耿耿,又颇具才干,虽说不像市井传说那般神异,却确实不失为一代名臣,这样的人正是臣子表率,儿子自然佩服。”徐继思不假思索答道。
“好。你佩服他。”徐轩成停下来,却不看自家儿子,仰头望天,“卧龙先生机智谋略,为蜀汉计,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确确实实值得佩服,可为天下计,为民生计,他实实在在是个罪人。”
“……”徐继思天性聪颖,一点就悟,隐隐已经猜到父亲要说什么。
“明明知道天下合久必分,明明知道蜀国已经经不起连年的征战,明明知道刘备也不过是个野心家,却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和才志,硬生生要去伐魏,硬生生把蜀国那般灵秀的地方也弄得毁了……这样的人你要不要做,柔翰?”
“儿子错了。”徐继思应声点头,“可是穆先生……”
“这件事上为父没有做错。”徐轩成有些犹豫,不知是不是到时候把这些事告诉这个儿子了……“穆崇河才学是不错,可是他行事,太过乖张,你懂不懂?”
徐继思不懂。
但是他望着自己的父亲,望着父亲沉淀了那么多岁月痕迹却依然莫名地清亮的眼神,默默地点了点头。
“儿子明白。”
“吱呀——”房门被人轻手轻脚地推开,但是老房子年久失修,不可避免地发出声响。
“谁?”应青木放下手中的书本,站起身来问。
“……呵呵,没事没事,大人,是小人。”来人尴尬地笑着,“对不住,大人,小人打扰了。”
是青州府送粮队伍的领头汉子。应青木略皱一皱眉,却温言问着:“有什么事?”
“小人……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汉子紧张地搓着手,“就是,您看这都来了半个月了,那个衙门里头不收粮食,咱们就不敢回去,可是也不能老是这么在这儿耗着……您看看,您能不能去说道说道?”
应青木笑了笑:“没事,你叫兄弟们耐心些,就快了。这么着,这些日子的吃住都由我包了,你们放心,不出几日功夫就能回去,别急。”
“不是,”汉子赔着笑,“咱们是出公差,吃住回头李大人给算——主要是来这之前都是跟自家婆娘说好了的,结果这日子推了半个月了,怕婆娘在家里头担心……”
应青木手指轻叩桌面,静静听他说着。
忽然,他目光向外投去。
“来了。”
“什么来了?”汉子愣了愣。
应青木走到门口去,往底下看了看。
“你叫弟兄们收拾东西吧,粮食留在这儿,你们今日就能回去了。”他眼睛还是盯着楼下,口里却有些急促地说着。
“诶……?是嘞!”汉子愣了下,却是喜出望外,急急忙忙地答应着,却又有些疑惑地问:“大人,那你……”
“少废话!”应青木忽然不耐烦地喝道,“快去通知他们,要走就赶快走!”
汉子打了一哆嗦,不甚明白,却还是慌里慌张应了转身就跑。
他不知道应青木的语气究竟是什么含义。如果他知道来的是什么人的话,他就会明白。应青木的语气和神情越是发狠,就越是他的仁慈。
可惜还是太晚了。
“嗤——”
也许是过了很久很久以后,应青木才回过神来的。
他看着眼前的人轻笑着抽出匕首,懒懒搭上他的肩膀,神情里是责问和一点点的漫不经心——
“凤栖,你和涵煦丫头一块儿呆久了,弄得都跟她一样那么心软了,以后可还怎么混?”
应青木一点一点勾起唇角,让笑意一点一点弥漫直到眼睛。
“唔,大人教训的是。”
他不是不知道,这个领头汉子有些居心不良。
作为一个……也许勉强算得上是押粮官,无论如何在应青木这样的正五品郎中面前都该是诚惶诚恐恭恭敬敬的,然而,他语气并不谦恭,方才走进来的时候甚至连门都没敲,如果不是应青木坐在这里看书——谁知道他真正是想要干什么?说是要来请应青木去府衙里头说道,给了不几日就回的答复,却又磨磨蹭蹭,眼神躲闪,明显是心里头有鬼。
他心胸并不宽大,倒是生出念头要把人留下戏耍一番。可是还没想好,就发现詹仰贤人已经到了。他的反应很奇妙——不是欣慰着等了这么久终于来了,而是想到,必须把人立刻打发走。
于是那奇妙的预感成为了现实——詹仰贤的动作,如往常他在给人设套的时候那样干脆利落,却又漫不经心。
如此漠然。
不过说起来,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说呢?
应青木的眼睛里都是笑意,温润淡然神色如常。
如常。
“大人回来了。”涵煦板着一张俏脸,“咚咚”地走过来坐下。
“是回来了。”应青木眼神凝滞在眼前的一株竹子上,随口应道。
“你难道不想对我解释什么?”涵煦等了好半天却没有回应,终于忍不住问道。
“解释什么?”
“应声虫一样——”涵煦站了起来,却见应青木专心致志地盯着竹子,光这么看还不够,甚至还扯下片叶子来,仔仔细细瞧它的叶茎和叶面,“你心里难道不清楚!”
应青木回过头来。两眼望着她,神情认真而复杂。
“有些事,我希望你不要知道。”
“应青木!大人是我的恩人!他的性子,若不是你做了什么,这次回来的时候怎会是如此态度?你说,之前大人被贬,到底同你有没有关系!”
“涵煦……”应青木的眼里,弥漫起苦涩的味道。
然而那个女子,只是恨恨地看了他一眼,便扭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