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煦假装是陈熙哑仆跟了过来,看这形状,心中无比惊愕。
山东官员都对一个……一个……这样尊崇,陈海的势力究竟大到了什么地步?沈德修又究竟对着陈海忍气吞声到什么地步?莫非沈德修在徐大人上位之后还铺张浪费得张扬,可能的苦衷,便是因为这陈海?
可是即便陈海势力再大,作为巡抚本就是在山东视察的沈德修……他也不该这样懦弱!
“我来你这里,是为了我母亲的事情。”陈熙看着沈德修对着自己,眉眼俱是笑,推杯换盏的,却只是拿些应酬话来搪塞,他少年心性终是不耐烦,冷着脸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沈德修面上一愣,却是呵呵一笑,举了酒杯道:“下官明白,下官明白,可是陈公子,这是接风宴,众人都在呢。”
沈德修的意思,本是说人多眼杂,不好在这时候告知其母消息,但他却未料到,陈熙听到那称呼本就不满,再听到这推脱,心头更是有火。他生来性傲,又被父亲惯着不计后果的,这般性子,就是明明知道沈德修的意思也未必忍得住。当即便重重放了酒杯冷声道:“不要叫我陈公子。”
他这么重重一放,杯子落在桌上响亮的一声,叫本在笑闹的众人都是鸦雀无声。
沈德修尴尬地笑笑,先向众人招呼道:“没事,没事,吃菜,吃菜。”然后才转头向陈熙陪着笑解释:“小公子,下官找您来的的确确是为了陈夫人的事情,可是众人知道您来都想着要见见您,下官才安排了这么一场接风宴的……这么多人,公子愿意将母亲的行踪泄露出来么?”
陈熙咬了咬牙,想想确实是这么个理儿,终于还是把桌上酒杯拿起,恨恨一仰脖子灌了下去。
众人都暗暗舒一口气,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转脸继续嘻嘻哈哈去了。
沈德修笑得满意极了。
陈熙年纪小,又禁不住众人劝,等到了酒宴终了也喝了个酩酊大醉,沈德修忙忙地安排人去搀扶着,涵煦想上前搭把手,却给莫名其妙一眼瞪了回去。她开口想要说话,却又想起自己正在装哑巴,只好默默无言地退了回去。
那一眼里竟有股狠绝味道。
不似先前唯唯诺诺模样。
“陈公子醉了,我送公子回去,诸位请自便吧?”沈德修笑眯眯冲着众人说着,身边两个小厮将软瘫了的陈熙架着。众人也都客客气气应了,一一告辞。沈德修待众人都走了便转回身来。摆摆手让小厮把陈熙架走。
涵煦自然想跟着,却见沈德修一伸手拦住她的去路。
“杜涵煦?”
眼里笑眯眯,盯住了涵煦,意味深长。
他方一念出这个名字,涵煦便惊得倒退了几步。看着沈德修定定望着自己——
是怎么想,怎么觉得脊柱发凉。
“他竟然抓了涵煦……他把涵煦给抓了……”应青木失神地呐呐自语,忽地面上浮现出狠戾之色来,带着决绝,“大人,我要去山东。”
他神色苍白,身形不稳,徐轩成只一眼就知道他是撑不住的,便温言安抚道:“凤栖,杜丫头那般聪明,再说她是吉人自有天相,必然不会有事的。”
“可是沈德修把她给抓了!”应青木几乎是吼了出来,他头一次这样失控,“亏得我以为沈德修会是有什么苦衷,是我想错了……涵煦也想错了……”
“沈德修我自会处理,你这样子我如何放心教你去?再说,叫谁去山东帮忙我自有主张,要你来毛遂自荐么?那山东怎么说也是沈德修的地盘,你身份是有,却是无兵无权的,能干什么?”徐轩成见他如此反常,也终是拿出了首辅的架子训斥了一番。
应青木沉默。
他的手紧紧摁在胸口,唇色惨白,额前全是冷汗。
他不能想象若是失去涵煦,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只知道,仅仅是得了“涵煦被抓”这么一个消息,他便是肝肠寸断,心疼若死。
——清秋《梧桐锁》
雾蒙蒙的晨曦。空气中充满清冽的草木香气,深吸一口便觉整个人鲜活起来。
远远来了一乘小轿,旁边跟了几个人,恭恭敬敬的。而轿夫们都是低着头,走得虽说不快,却极稳当。慢慢到了巡抚衙门前,顿了一顿,停了下来。
一只手慢慢掀开轿帘。
跟从的人连忙上前。
这人动作故意放得很慢,慢慢地撩开帘子,慢慢地伸出手,慢慢地搭了随人一把,慢慢地出了小轿。他走出来,仰起头看了看那门上匾额,忽地意义不明地笑了下,慢慢地又回过身去,上了轿子,轻声低语:“起轿。”
“这里是……山东巡抚的府衙?”陈海眼中惊疑不定,回头望了望楚风,“你莫要告诉我我儿是在沈德修手上!”
“陈先生怎么说话呢,沈大人好歹是堂堂正二品大员,你我不过平头百姓,怎么敢直呼大人的名字?”楚风笑眯眯的,却明是默认了。
“哼!”陈海心知不错,便冷哼一声,“凭他也配要我称一声‘大人’?不过我儿若真在他手上,却是有些奇怪。”
楚风听到陈海说“不配”两字,眼眸暗了暗。
是谁不配?为何不配?
“去吧,反正你本来也是来找沈德修的。”
陈海的脚步微微顿了顿。
她怎会知晓这件事……
“沈大人,听闻沈大人这里有在下夫人的消息?陈海特来拜见。”
他这话里威胁实在是有些无理,但是沈德修偏偏不敢得罪他,只好陪着笑脸道:“下官这里确实是有些消息,只是不确定真假。然而下官想先生找寻夫人多年,无论这消息真假都该告知先生才好,所以才冒昧下了拜帖……”
“我又不曾怪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陈海冷笑。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沈德修连连告罪。
楚风冷冷从后面走过来:“我住哪儿?”
“你?”陈海皱了皱眉,路上来的时候,连她所说的熙儿在这里是真是假都未曾确定,她就摆着好大的架子,如今在沈德修面前,做得越发张狂无礼了。
“不错,我。”楚风气势丝毫未减,冷笑一声,“总不能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吧?”说着看向沈德修:“难不成堂堂巡抚衙门连住人的地方也没有?”
“当然有,当然有。”沈德修见她神色倨傲,不知是何来路,也不敢开言得罪,于是也是恭恭敬敬地应着,便叫人去安排房间,陈海来不及说话,唯有苦笑。
楚风走过沈德修身边时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沈大人,委屈你了。
不过,我也只好陪你演这场戏。
陈海见楚风走了,便继续问沈德修:“我夫人的消息你不知真假,这也罢了。怎么我听说,我家熙儿也在你这里呢?”
“先生,令公子确实是在前几日到这里来了。”对于陈海已经得知陈熙下落这件事,沈德修并不算太惊讶,“我看小公子孤身一人便走过这许多路途,真是少年英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