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詹仰贤惶急道。
“詹仰贤!你今日在御前失仪朕也没有计较,现在又来大呼小叫拦着不让证人进来,拦什么拦?也听了你的辩驳,若你心中无鬼,怕他有多少人证?若是你真个敢瞒下军情不报,那时就算你曾是朕的讲官,朕也不能偏袒于你!”
泰丰帝的语气发冷,显是失望非常。詹仰贤毕竟是他做太子时的讲官,是相当于老师一般的存在,他一直也是有心偏袒的。可是詹仰贤现在这样的反应明明是心虚,如果他真的不顾国家安危竟敢瞒下这样一封重要战报,到时候他即使贵为天子也不能罔顾法纪。
詹仰贤浑身一颤,不敢再有多言。
徐轩成略带几分自负地笑了一笑,向宫门外朗朗说道:“带薛正!”
听到薛正这个名字,詹仰贤一个激灵,明显软瘫了下去。
“薛正?薛正是谁?”泰丰帝自然不知道此人,便多问了两句。
“回陛下,薛正是罪臣旧言家的大夫。”
“他一个大夫,能知道这件事?”
听了泰丰帝的问话,詹仰贤明显又恢复了些许精神,挺直了腰杆道:“陛下明鉴,这薛正不过是一个小小大夫,想来瞒报军情是何等机密要事,怎么可能给这个小人物知道?显见得是徐轩成他阴谋嫁祸,欲要陷害微臣,望陛下详查此事,还微臣一个公道。”
此时薛正——薛大夫早已被带了上来,战战兢兢跪下山呼了万岁,也不敢偷窥天颜,只是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听到詹仰贤的话,更加害怕了,话都说不出,只是不住磕头。
“证人还没说话呢,陛下也没让你说话,詹大人就反驳了这么一长串儿,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徐轩成夹枪带棒一阵挖苦,又转头向泰丰帝禀道:“陛下,薛正明着是旧言家的大夫,暗里却是旧言和旧本检父子传递消息的线报,所以知道此事,也不奇怪。若不是机缘巧合,刑部侍郎应青木大人于他有恩,旧贼伏诛后他去投奔了应大人,应大人又明晓事理将此事告诉了微臣,微臣也不能知道此事。”
詹仰贤耳中听到“应青木”三字,登时浑身一震,眼中出火,恶狠狠地瞪向应青木。
后者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如山。
今日朝堂他没半句言语,也不曾和旁边官员多一句两句的交流。
好像说的这些事,是全然与他无关一般。
“应爱卿,这是真的么?”泰丰帝吃了一惊,看向应青木道。
应青木原是右春坊右中允,专门管理太子往来文书,泰丰帝同他的感情,也还不错。
“回陛下,事关重大,微臣不敢自作主张,这才告诉了徐轩成大人。微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绝无欺瞒。”
“薛正,你再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皇……皇皇皇皇上……小人……小人……”薛正虽然也给旧言父子训练过,有些见识,毕竟从没经过这样大的阵仗,一时磕磕巴巴的,有些张皇失措。
“不要怕,朕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不成?”说是如此说,泰丰帝对于自己能有这般天家威严,还是心中满意的。
薛正勉强定了定神,话也说得顺了些:“原来旧大人……啊呸!旧家老贼,和小旧大人……啊呸!”他自家给了自家一耳光,狠狠骂了句:“瞧你这破嘴!”又拼命地磕头。
泰丰帝本来为这心情不大好,此刻却不禁一笑:“好好说,不怪你。”
“是……是!小人该死!”薛正哆嗦着回道,“小人在老贼和小贼家里做大夫,为了头上的脑袋,明知道他们坏,也得听他们的话,所以跟着办了不少昧良心的事。那两个贼……”说着又想措辞。泰丰帝一时听得好笑,便道:“快说呀?”他又磕下头去:“他们还算信任小人。那些日子小贼蒙先皇开眼老天开眼贬职弄到了敦煌,他不知收敛跑回自己家里。好像听说为了要弄倒徐大人……小贼自己假装病倒了,然后叫老贼把我派了过去,然后小贼就把那个战报交给我带回了京城,叫我给老贼,我把这给了老贼,老贼不知道怎么,又叫我把这个带给了什么国子监祭酒大人……对,就是站在那边的那位大人……”
他“小贼”“老贼”的满口里说得稀里糊涂听着本来也好笑,泰丰帝却已经阴沉了脸色。詹仰贤自知大势已去,眼前一黑,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发交刑部,仔细审问。”泰丰帝心中已经如明镜一般,冷冷看了一眼詹仰贤便不再顾惜。“詹仰贤原本朕看着是谨慎的,谁知竟糊涂如此,朕甚是痛心,今日有什么事不议了,明日再议吧。”
“臣等告退!”大臣们躬身说道。
“起驾!”内侍尖厉的嗓子又响了起来。
徐轩成命人带下薛正,又含笑去拍了拍应青木的肩膀。
“凤栖哪,多亏你了。”
“大人那份战报才是真至关重要呢。”
“没有薛正,詹仰贤绝不会承认的。”
“没有那份东西,下官也不会想到去问薛正这件事啊。”
“好了好了。总之,就是我拿到了这战报,你给我找来了证人,不用说了,都重要,都重要。看他詹仰贤怕是翻不了身了,是不是?”徐轩成心中得意,两眼笑成一条线,慢悠悠抚着自己的胡子。
“大人。”应青木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你说。”
“陛下并不想要詹仰贤死。”
听了这话,徐轩成沉静下来:“你也看出来了?毕竟他做了那么多年右谕德,相当于陛下的老师,陛下虽然失望,还是不忍杀他。”
“不忍,所以问得并不算很细。又说他是一时糊涂,和旧言勾结的罪名也轻轻揭了过去,发交刑部而非大理寺,陛下心里还是偏向他的。大人,我们要不要……下官是说,毕竟陛下登基不久,也不好什么都不依……”
徐轩成出了半日神。
“你在刑部,你瞧着办吧。”
“是。”应青木答应了一声。
詹仰贤的案子很快审结。他是“一时糊涂”,罪不至死,只贬为庶人,充军闽地。泰丰帝又说自己登基未久,该是加恩于天下的,连充军的罪也免了。倒是兵部尚书王恽,得了个失察之罪,也给流放贬到云南荒地去了。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日落是美的,只是对于人生跌宕,可能从此要一蹶不振的人来说,看着这黄昏景象,心中只觉无限凄凉。
“凤栖啊凤栖,我是小瞧你了。”詹仰贤冷冷笑着说。“不过倒是没想到,你还会来为我送行。”
“不敢,”应青木在马上欠了欠身子,“下官并无意要陷害大人。实实在在是大人自己错了,不是么?”
“……也是。”詹仰贤笑道,“只盼着应大人日后能一帆风顺步步登高,可不要马失前蹄,或者说什么……‘狡兔死,走狗烹’?”
“大人!”应青木忽然激动地跳下马来,“大人是我同涵煦的恩人,凤栖又怎么愿意害你?实实在在,那薛正来投奔我时徐大人恰巧也在,就直接从我手上把人要去了,说了什么问了什么凤栖一点也不知道,徐大人那封战报从何处得来的,凤栖也完全不知情!大人……凤栖绝无害你的意思!若不然,凤栖本可以就这一个罪名将大人直接判成死罪,又何必处处调停奔波只是将你贬为庶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道理凤栖岂能不懂?凤栖本不愿意解释,可大人对凤栖误解太深……实在是太深……涵煦会伤心的……大人……何况……旧言是涵煦的仇人哪……涵煦知道了会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