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算万算,千防万防,竟防漏了徐轩成这一招!
旧本检并不蠢。应青木到底是不是诚心同他们旧家言好他一直是冷眼旁观着的,只是应青木那些话也确确实实戳中了他的心事,故此劝告了旧言,也是真的想在太子,也就是未来的帝君面前留个好印象。裕和帝有可能因此而疏远旧家甚至打击旧家的问题他也不是没有想过的,只是这件事他也不是全无应对之法……
好歹在皇帝身边那么多年了,连个宫中内应也没有可说不过去吧?
天子威仪虽说至高无上,生命却不过如寻常百姓一般脆弱。甚至更加脆弱,简单一杯茶或者药里加一点东西,甚至帝王常吃的丹药里那些本就有毒的成分加重一点点,就立刻能送掉当朝天子的性命。
帝王也不过如此。
到时候死人还能翻得起什么风浪。
谁料徐轩成敢拿遗诏大做文!
几个仆从瞧见那血,个个着了慌,扑上来哭哭闹闹不止。旧本检冷冷扫视了一圈:“慌什么?我还没死呢!”说着,自己心中却觉得更加郁结堵塞,但无论如何这一句话好歹是稳住了那些下人,有乖觉的便禀告一声:“爷可觉得难受?要不要小的出去找大夫?”
旧本检本来不想在此时还多事,听了这话心下忽地转念:“去吧,好好找一个好大夫来,若是爷满意,重重有赏。”
小厮忙应一声便去了,心下却觉得怪异,下去是下去了,却轻声嘀咕道:“爷这是找大夫还是找那窑子里的姑娘呢?还要满意,满意了还重赏?”
这里旧本检便急急命人铺纸磨墨,提笔欲要给旧言写封信,想了想却又放下,叫过一个小厮来,耳语一番,那小厮点头应声,旧本检退了几步,冷眼看了看那小厮一会儿,拿过桌面上一尊唐三彩来:“这个玩意儿赏你了,去吧!我吩咐你的话,一个字也不能错,都记住了?”
那小厮得了赏赐喜不自胜,又是连连应声,一路弓着身子退了出去。旧本检这才回过头来,继续给他老子写信。写完了,嘴里捏着声音唤了一声,便召过一只鸽子来。那鸽子“咕咕”叫着,任他把信绑在腿上,便展翅飞去。
旧本检自家咬了咬牙恨声道:“这场戏还不到头呢!徐轩成,我看你这首辅能做到几时?我看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亡!”
放,还是不放?
应青木看了看那人,又看了看杜涵煦。眼里有询问的意思,却又明明知道会得到怎样的回答。
“放了吧。”果然,杜涵煦轻声地,却是极坚定地回答。
好。
应青木挥了挥手。于是两个仆从嘴里虽是骂骂咧咧的,不甘不愿,却还是上前去把那人的绑缚解开了。那被抓来的男子惊愕地看了他一眼,却也不多说什么,急急忙忙地便往外跑。
“你这么个性子……终究是要吃亏的。”应青木的声音很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涵煦却听得明白,微微叹息一声:“无论如何,我愿意相信,他能变好的。”
万一不能呢?万一不能,那么他又会害死多少人呢?应青木很想这么问她,但是他只是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有问出口。
如果不这样,那就不是杜涵煦了吧。
所以,你说放,我就放。
你错了,也是我承担。
——清秋《梧桐锁》
裕和二十八年五月初十,成暴卒于家中,时任吏部尚书,正二品,上追封为太子太傅,正一品。
——《华书》
裕和二十八年五月十三,文盛于入朝途中遭人刺杀,救治无效,卒。时任兵部尚书,正二品,追封太子少保,从一品。
——《华书》
“这是……”
“这是少爷给您的信。”
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再平常不过的语气,听在旧言耳中却如同平地上起了惊雷一般。他的手都抖了,急急地去接那封信。
送信的小厮将信呈上便束手站到了一旁,过了没多久却听得旧言问道:“少爷病得厉害,是真的么?”
小厮连忙上前一步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少爷怕是不好……前几日吐血呢,又常常昏厥过去,请了大夫来也不见好。”
旧言强压下心中惊怒忧思,开口便是淡淡:“我晓得了……我会让薛大夫过去。吐血也未必就是什么大毛病,少爷自己也说了,不过一时急怒攻心,不要紧。倒是你们,失惊打怪的作死么?不过也要尽心服侍,若是出了一点问题,就仔细你们的皮了!”
他这话说的很没道理。小厮却诺诺应声,自然心里任是有多少委屈也是不敢抱怨的。旧言却恍若不觉,只是又吩咐人去请了薛大夫来,殷殷告诫诉求一番,接着竟然便叫人快去了。
这可是大晚上的啊?
跑腿的娃刚刚来了还没缓口气儿呢您就打发人上路啊?
小厮默默地转头泪奔而去。薛大夫对这事仿佛已经是司空见惯,丝毫不以为意,不紧不慢告退了,简单收拾下行装,悠然上路。
“病危……乞薛神医……”徐轩成拿着手里的字条,皱着眉看向应青木,“你说这是真的么?恰恰在这个时候旧本检病倒了?”
应青木摇一摇头:“宁可信其无,不可信其有。”
虽然说旧本检听到他们所拟遗诏,一时急怒攻心是有可能的,却何至于就到了“病危”还要求父亲这边的大夫的程度?连旧言恁大年纪,也不曾有病重消息传出。
“不管如何你留心些,有那什么薛神医出城,立刻给我拦下他。”
“是。”
然而抓到了那个“薛神医”,却给涵煦放了。
即使旧本检是她的仇人,她也不愿意为了要他的命而牵连无辜。甚至说,她连旧本检的命,也不是那么想要。
“他现在手中已经无权无势,还能拿什么兴风作浪呢?他父子势力如今已垮,这就够了。”她这样说,“我愿意相信,他总有一天能悔悟,能改过。何况这大夫毕竟是无辜的,你若是为了什么提防旧家父子的理由就要杀人,那也不过是世间草菅人命之徒中的一个。”
应青木没说话,便应了她。
可是涵煦,这不公平。即使旧家父子无法再作恶,那些被欺压的被伤害的人,难道就再也不能出他们心中的这一口恶气?
再有,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哪。
清晨的空气新鲜清爽,仿佛前一夜的月光那么明澈温柔。
女子推开窗户,她的脸上带着这世间最温柔的色彩,温暖亲切,美好得叫人忍不住要亲近。她的手中正捧着一只雪白鸽子,精神抖擞,似乎也嗅见了屋外空气清透怡人的芬芳,急不可耐地要振一振翅,飞向远方。女子看着它笑了笑,放开了手。
这一幅画面明亮动人,看得人心里柔得要化开。
“你在做什么?”
好煞风景的一句问话。
“这只鸽子被你们弄伤了,如今它养好了伤,我把它放飞了去,别叫它在笼中受苦,更别再为虎作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