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敢!”楚风慌忙摆手。“老头子”而非“老夫”再加上那个“求”字,她真真当不起!
“好了,不用和我客气了楚家姑娘。你就当这是我老头子和你做的一笔交易吧,我们救你的命,也请你救我空乘派一次。也不必这么拘谨,坐下说吧。”
张叶枫已经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杜涵煦早就已经告退出去了。楚风四下看看,没奈何也拣了张矮凳子坐了。
楚风对于张叶枫想说的事其实心知肚明,却还是问道:“小女子不懂,前辈是空乘派的掌门人,傲视苍生,有什么事会需要找我这样一个小女子的帮助?”
“这件事,说来,”张叶枫微微叹了口气。
“话长?”楚风接口。
张叶枫愣了一下,倒是笑了起来:“不,也并不算很长。”
“我空乘派所立时日虽然不算长久,却因为行事以及主张都是温和作风,深得人心,且又和朝廷向来保持着密切的关系,因此,勉强算是势大。”
“这些您不必说,空乘派威势,天下人有目共睹。”楚风轻声回答道。
实际上,朝野上下,包括宫闺之中,也不知有多少人是出于空乘派的了,其势力,怎么可能不大?
张叶枫有些骄傲地笑笑,却又沉寂了眉眼,叹息道:“可惜,终究是太过张扬。当年师父便告诫我不可过于自大,我年轻气盛不肯听他,偏要把空乘派闹得轰轰烈烈。比起少林武当那些门派来说,师父本来就是主张入世的,这上下弟子千万,个个都入世入仕,其实又怎能不张扬?可是……朝廷终究不能容啊。”
楚风平静地听着。
“楚家姑娘,你可懂老夫什么意思?”张叶枫本来没有抱多大希望,他也是听了自己那位前些日子又突然出现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师父的吩咐才过来询问楚风的。此刻看着她神色平静的样子,倒有些惊异了。
“盛极而衰。”楚风淡淡说了四个字,又道:“一山不容二虎,宋太祖也曾言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空乘派几乎掌握了整个朝廷,又岂能是当权者所能容忍?只是前辈,如今当今年岁幼小,怕是还想不起来整治空乘派吧?”
少林武当为何能长久独立于武林?势力如此之大,为何得以保存?只是因为他们是宗教。佛教道教早已被统治者当做了合拢人心的工具,当然要在合适的程度上给予放宽的政策。并且宗教为神的化身,门派弟子都已出世,基本不会有佛教道教凭借势力而真正成功的例子。类似于空乘派这种,连主张都为治国之策的……谁能忍?
“丫头莫要装傻,你即便不知道,涵煦丫头也该跟你说过了。老夫所指,可不是当今,而是当今之下人。”
楚风沉默许久,慢慢地说道:“据我所知,涵煦姑娘和应大人的关系可是非同一般,也是从来聪明伶俐,连她都没有劝得了应大人,前辈又找我来有什么用呢?”
张叶枫也顿了一会儿,苦笑着说道:“老头子也不知道。但是,总觉得楚风姑娘也许能带给我什么惊喜吧。”
楚风摇了摇头:“请前辈见谅,我也没有什么办法。欠前辈的恩情,只能……”
“楚姑娘!”张叶枫猛地站了起来打断了她的话,“老夫求你!”
楚风只犹豫了一瞬间的功夫,张叶枫就那样在她面前,直挺挺地——
跪了下去。
你可知道,眼看着一个年岁比你爷爷还大的人,跪在你面前,那是什么滋味?
又悲伤,又震撼。
楚风默默地对着张叶枫也跪了下去。
还。
“我答应。”楚风的眸子里盛满了悲哀的复杂情绪,看着张叶枫感激地抬头,雪白的胡子都在颤抖。
我答应……送你上断头台。
云南忽然有信来。
应青木正忙于政务——詹仰贤走后,内阁也空虚不少,应青木对别人不放心,凡事都是亲力亲为——随意地对着通报的人摆摆手:“先下去,有什么事过会儿再说。”
“额……老爷……”
通报的小厮正要说话,带信的人却已经等不及闯了进来。
神情紧张,面上有悲戚之色——应青木正要发怒,见此心中却不由得“咯噔”一声。他从一堆待批示的奏折当中站起身来,定定地望着。想问,却没来由地不敢。
那带信的人跪伏于地,噎了好几口气,终于嚎出声来:“少爷,老夫人……没了!”
应青木眼前一黑。
那本来是进来通报的小厮眼色乖觉,急忙上前扶住应青木,口里喝问道:“什么话!你说老夫人如何?”
带信的人早已经嚎得撕心裂肺,应青木头眩得很,摆摆手,那小厮又忙取了茶端与他,下去连吓带骂道:“你先把话说清楚了再嚎!”
这场面倒真乱得很。两个同是仆役的,一个在底下呼天抢地,一个在上头骂骂咧咧,应青木心里震得难受,反而竟想笑一笑。
“把信给我。”应青木坐下来,又堪堪吞下去一大口茶,才觉得好些了,也不管那小厮如何,只是向那带信的人说道。那人抹了把眼泪,一边将信递上去,一边说:“是……是老爷的……”
应青木点点头:“嗯。”便接过来拆开。
“凤栖吾儿……”
老父熟悉的笔迹跃然而于纸上,有些地方却有些颤抖。应青木猛地鼻头一酸。
父亲已然年过花甲。自少小离家,除开裕和二十三年,竟无回日。不知老父如何?
而母亲……母亲呢?
母亲……竟已去了!
应青木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读完了这一封家书的——报丧的家书。
子欲养而亲不待!
想起母亲。想不起她是怎样为自己添衣加被,想不起她是怎样吐露关切的爱语,想不起她是怎样心疼自己灯下观书的辛苦和勤奋,想不起她是怎样在父亲责罚自己的时候偷偷给自己的手里塞了两块点心……这些,都想不起来了。
只是想起了母亲。
想母亲是否已经白发苍苍,而他终究不曾回家看望。而斯人已去。而如今斯人已去。
子欲养而亲不待。
应青木的心里几乎要疼死过去。那小厮犹豫了一阵又犹豫了一阵,终究是走上前来:“老爷……”
“准备笔墨。”
母亲不在了,可是……父亲还是在的呀。
无论如何,写一封“丁忧”的折子,回去看看吧。应青木看着那小厮挽着袖子给他细细地研墨,脑子里一大串的文字来来回回地放。
“……是以初一日,吾随汝母曼阁佛寺进香,不料途中遇歹人,汝母堪堪挡下一刀,其时便……呜呼!痛何如哉!盼吾儿快快回归,尚可七七日内得见汝母最后一面!吾垂痛之余,静思歹人所为何来,其丧心病狂之处,似乎只为害命而非夺财,一击得中之后亦不再出手。县令大人不以为意,吾实痛心疾首,盼吾儿回来查明真相,切切!……”
切切。
应青木头痛地揉着眉心。母亲根本竟是身死意外……还是有心人所做?
小厮已经将纸铺好,笔又浓浓地蘸了墨,递给应青木。
他接过那笔,手却忽然轻轻颤抖起来,迟迟不敢落下。
如今……立足未稳……正在关键时分……他怎么能走得开?可是为人子者,母死而不奔丧,是大不孝,老父年迈,那歹人又不知存着何等样心思,他怎么能不回去?
等等。
正在关键时候,正在詹仰贤押解回京时候,正在他欲要大动干戈本不能走脱时候……便出了这么档子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