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太阳升起,又一次雄居报晓,不过在鹅底斯听来,那报晓的声音未免底气不足,好像欠了一屁股债的穷人在违心地高喊着自己非常有钱一般。它翻了个身,嘿嘿一笑,又睡了过去。
它不怕起晚,因为它知道,再过不久,就会有一些大呼小叫,把自己吵醒。果然,没过多长时间,小母鸡们的尖叫就响彻家禽寓所,鸽子们也怪叫了起来,那叫声中充满恐惧的味道。鹅底斯睁开睡眼,挥了挥翅膀,打了个哈欠,在鹅舍天棚上休息的蝇嗡嗡一个盘旋,落在它的脖子上,隐藏在它的耳洞里,陪着它一起,慢慢悠悠地出了家门。
骚乱处,正是昨夜黑影光顾的角落,此刻,那个地方已经被家禽们团团围住,鸽子们大呼小叫,在空中飞舞盘旋,有几只时不时撞成一团;鸭子绅士们围着什么东西,在低头沉痛默哀;小母鸡们颤抖着身子,惊恐地装出后退的样子,可又忍不住朝鸭子绅士们围着的东西上看。
鸡雄居皱着眉头,在附近维护着治安,并发表着自己的见解,见鹅底斯一步三晃地走来,急忙迎了过去。
“鹅底斯,出大事了!”
鹅底斯盯着鸡雄居那张表情凝重的脸,忍不住想笑,好在忍住了。
“怎么了?大家一早上就这么吵吵嚷嚷的,在干什么?”
“凶杀案,一起可怕的凶杀案!”鸡雄居一脸严肃,那种夸张的表情,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心底的恐惧和不安。“鸡母娘死了!”
鹅底斯装出万分震惊的表情,推开小母鸡和鸭子绅士们,来到鸡母娘的尸体前。鸡母娘的两只眼圆睁着,似乎在放射着恐惧与惊愕的光芒,仿佛告诉大家,杀害它的是它绝对想不到其会杀害自己的人。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鹅底斯不住地摇头。
“小鸡的数量又少了,我想,可能是野猫干的。”鸡雄居无比沉痛,与之前它极力否认自己是这些孩子的父亲的态度大相径庭。此刻,它仿佛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说话的声音也变了调,不知情者,一定会以为它在为了鸡母娘和小鸡的死而悲伤难过。鹅底斯在心底冷笑三声。
“野猫?”它故意装出疑惑的样子,看着鸡雄居,后者立刻点头:“没错,它们一定是通过猫黑粒,熟悉了这里的情况,然后就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溜了进来,杀死了鸡母娘,盗走了三只小鸡。”
“三只吗?”鹅底斯看着鸡雄居,“怎么知道是三只呢?”
“这……”鸡雄居的脸色一变,然后笑了笑:“昨天木头说一共就剩下这么几只了,我就查了一下,今天早上再查了一遍,正好少了三只。”
“哦……”
在两人谈论这件事时,狗黄福就走了过来,听后点了点头:“昨天晚上,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似乎是鸡母娘微弱的呻吟,但只响了几下,就再没动静了,我就没在意。现在看来,或许就是凶手在行凶时发出的声音。该死,我当时再警觉些就好了,有了智慧后,我发现我越来越倾向于人的习惯了。我会汪!”
狗黄福说话的时候,被吵到的木头也推开屋门,走了过来。没到跟前,他就注意到了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鸡母娘,一种不安感悄然袭上他的心头,等到了跟前,这种不安就变成切实的恼火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几乎在吼了。
“鸡母娘死了,据鸡雄居分析,是野猫干的。”鹅底斯从容不迫,而又无限惋惜地说。
“没错、没错!”鸡雄居急忙点头,“您看,小鸡的数量减少了,鸡母娘被杀了,除了野猫,不可能有别的凶手。”
鹅底斯看了看满脸愤怒和疑惑的木头一眼,然后把目光移向了狗黄福,摇头叹气地说:“狗黄福,如果真是这样,就是你的失职了。你的职责并不是管理家畜,还有保护这个家的安全。猫黑粒也就罢了,毕竟它是这个家中的一员,而且本来就是昼伏夜出的,你不在意它的行动情有可原,但野猫的声音,你不会听不出来,野猫的气味,你不会闻出不来吧?怎么能听之任之,任由它在这里为恶?”
木头的脸色越发阴沉,目光缓缓移向狗黄福。这种动作本身,就带着一种极大的威胁性,往往是愤怒到极点,准备采取极端行动的表现,狗黄福经常看电视,对人类的表情深有研究。
它当然要慌了。
“不,不可能是野猫!我会汪!”
不用鹅底斯开口,狗黄福就拼命地将鸡雄居的推测否定了。
“我确信,昨天夜里根本没听到野猫的声音,没闻到野猫的气味——应该说,我没听到任何非本院成员的声音,也没闻到任何非本院成员的气味!所以我完全可以肯定,凶手就是本院成员中的某一个,而绝不可能是外来者!我会汪!”
鸡雄居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本院成员中的某一个?”木头仍盯着狗黄福,脸上的表情,很像火山将要爆发前的样子。“那你倒是给我说说,会是谁,又为了什么,非要杀鸡母娘,偷走小鸡?如果你说不清,那你就得好好给我解释解释,拥有最强嗅觉、最强听觉的家畜首领,怎么会任凭一件凶杀案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而毫无知觉?”
狗黄福汗如雨下,它解释不清。
“我是这样认为的。”鹅底斯适时地发言了,它用翅膀托着下巴,做出深思状。“如果是野猫的话,凶杀现场就显得奇怪了。偷走小鸡的事件,肯定发生在鸡母娘不在家中的时间段,否则,鸡母娘就应该死在家中,而不是这里,那么现在就有一个问题——是鸡母娘被杀在前,还是小鸡被盗在前?”
“应该是小鸡被盗在前。”木头若有所思,“可能野猫盗走了小鸡,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鸡母娘,于是就杀了鸡母娘。”
“问题来了。”鹅底斯得意地一笑,重复着蝇嗡嗡在自己耳朵中所说的话:“它为什么要杀鸡母娘?”
“一定……一定是鸡母娘发现了它,防碍了它逃跑,所以……”鸡雄居结结巴巴地解释着。
“不对。”木头摇了摇头,“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野猫哪有智慧!没有智慧的野生动物,哪里知道鸡母娘是小鸡的母亲?”
“那无所谓,不过有句话你说过了,‘野猫哪有智慧’。”鹅底斯点了点头,“那么主要的问题就是:一只野猫在偷了小鸡后,心中会有罪恶感吗?会觉得自己是在犯罪吗?不,它只是认为自己进行了一次狩猎而已,所以它的脑子里也不会有‘逃跑’的概念,而只是要离去,找个地方享用它的美餐而已。在这个过程中,如果它真的遇到鸡母娘的阻拦,第一,鸡母娘一定会发出声音,二者间一定会发生搏斗,而狗黄福就一定会听到。”
“我什么也没听到!我会汪!”狗黄福急忙接过话头。
“诚然,狗黄福肯定没听到这些声音,因为狗对猫的声音是极为敏感的,当初大家都没有智慧时,猫黑粒就经常无缘无故地被狗黄福追得上树挠墙。”鹅底斯侃侃而谈,颇有电视剧集中大侦探的风采。“那么,我们就可以推定,搏斗并没有发生过。如果没有搏斗,就没有鸡母娘的阻拦去路,那么,野猫为什么要杀它?如果是为了吃,那么为什么没把鸡母娘的尸体带走?”
“是个问题。”木头挠了挠头,“那你怎么看?”
“我认为,这事的确如狗黄福所说,是本院成员干的。”
鸡雄居差点晕倒。
“本院成员?”木头的脸上写满难以置信。
“我们可以这样来推断一下——鸡母娘的死,对谁会最为有利呢?它的死,能给谁带来好处,或者说,能为谁带走坏处呢?”鹅底斯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鸡雄居,后者摇晃着身子,一副眼看就要摔倒的样子。
“这……这谁知道呢?”鸡雄居尴尬地笑着,做最后的挣扎。
木头推开栅栏门,走进家禽寓所,拎起鸡母娘的尸体,仔细地打量起来。尸体上遍布着被抓伤的痕迹,但仔细看,就会发现那并非是猫科动物那种如刀一般的利爪造成的伤口,而且伤口均不致命,只有脖子处的伤口比较明显。
“这样的伤痕,又是没有发出声音,就被杀死的……”木头拎着尸体琢磨了一阵,就后得出结论:“这么说,它一定是被掐死的!而身上的伤,是死后由凶手故意制造出来的。”
“肯定是这样。”鹅底斯点头表示同意,“能制造这种抓伤,并且是用掐而不是咬,凶手的身份几乎可以肯定了,一定是鸡母娘的同类!”
鸡雄居再次摇晃了一下。
木头扫视着小母鸡,最后把目光停在了鸡雄居身上。
“丢失的小鸡怎么解释?”他看着鸡雄居,却在问鹅底斯。
“这就得靠你了。”鹅底斯看着狗黄福说,“我想凶手是为了将事件嫁祸到野猫身上,才杀的小鸡。而它们的尸体,一定还在这个院子里。”
“我会汪!交给我好了!”狗黄福大叫一声,冲向鸡母娘的鸡舍,闻了闻吓得挤成一团的小鸡的味道后,在家禽寓所里到处闻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奋起前爪,刨开一片土,将三只小鸡的尸体扒了出来。
鸡雄居瘫倒在了地上。
“显而易见,鸡母娘的死,只对它一个有好处。”鹅底斯看着鸡雄居,语气尽是嘲讽。“拥有智慧后,它只喜欢漂亮的小母鸡,而讨厌年老色衰的鸡母娘。不久之前,只因为我提起它过去是鸡母娘丈夫的事,它就愤怒地将我痛打了一顿,其对鸡母娘的厌恶之情,可见一斑,而这时,木头又要它与鸡母娘再续前缘……可想而知,这种事对它的打击有多大,它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逃避,那么什么办法最有效呢?当然是杀死鸡母娘了。”
它转过身,正对着已经无力反驳,甚至是无力站起的鸡雄居,义正辞严地说道:“这种心情我们虽然可以理解,但为了甩脱罪名,而做出的屠杀自己骨肉的恶事,却是天理难容!”
鸡雄居发出一声悲哀的长叹,头垂在地上,认命了。
小母鸡们惊恐地看着鸡雄居,不敢相信这场可怕的谋杀是其所为;鸭子绅士们摇头叹气,用最绅士的方式表达着自己对鸡雄居的憎恶;鸽子们乱飞乱叫着:“凶手!凶手啊!”;狗黄福长出了一口气,感激地看着鹅底斯,为这位在关键时刻解救了自己的家禽首领叫好。
鸡雄居被带走了。
中午时候,木头的小屋里,又传来了一阵香味。鹅底斯虽然对这种香味无甚好感,但还是陶醉地闻了闻。
“真是美妙的味道啊!”
第二天,没有鸡雄居的报晓,大家还是在每天的那个时间里醒来,按部就班地干着自己每天这个时候该干的事,只是那群可怜的小母鸡们,一个个沉默不语,好像突然失去了生活的勇气和意义,傻呆呆地围成一圈,像鸭子绅士们一样,低头看着地上乱爬的蚯蚓与毛虫。
鹅底斯得意地昂着头,在家禽寓所中来回巡视。看看远处的墙头,那上面已经没有了讨厌的猫黑粒,再看看近处的栅栏门,那上面也没有了自大的鸡雄居,两个它最讨厌的家伙,都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现在,它才真正是家禽寓所独一无二的领袖,最具权威的长官。小母鸡们不再疯狂了,一个个失魂落魄,鹅底斯向它们宣布任何命令,它们都傻呆呆地照做,令鹅底斯感到十分满意。
狗黄福摇着尾巴走了过来,表现得十分友好,主动向鹅底斯打招呼,鹅底斯也热情地回应,仿佛是两个友好国家的元首网页一样。
“昨天,真的很感谢你。”
“哪里,那是我应该做的。毕竟,我是家禽的首领,而你是家畜的首领,我们都是身为领导的人,理当互相帮助。”这些话,可不是蝇嗡嗡教的。
“嗯,说的没错。今后,我们两个还得互相帮助才好,你有事时,我帮你,我有事时,你帮我,呵呵,我会汪!”
“没错,我们都会旺。”鹅底斯笑得满面春风。
小屋的门打开,狗黄福立刻冲了过去,点头哈腰地迎接木头。木头穿上了下山时常穿的衣服,嘱咐狗黄福放好羊咩咩们,然后一个人下了山,他的身边,跟着一大群蚊吸吸,在他耳边不住歌功颂德。
“多美好的上午啊!”鹅底斯又巡视了一圈,回到自己的寓所里,舒服地卧了下来。
“现在一切都已经如你愿了。”蝇嗡嗡从它的耳洞里爬了出来,飞到它的面前。“我这个参谋,很不错吧?”
“当然!”鹅底斯一脸的赞许。
“那么,就把我升为你的副手吧!”蝇嗡嗡兴奋地搓着手,“我——家禽寓所的副首领,替你指挥家禽寓所里的一切,保证让你的日子过得又舒心,又舒服,绝不会让你劳心劳力。”
“那有什么不可以呢?你为我立下了大功劳啊!我都忍不住想要亲你一下呢!”鹅底斯眉开眼笑着,把长嘴伸向空中的蝇嗡嗡。
蝇嗡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主动朝前凑了凑。
就在这时,令它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鹅底斯突然张开嘴,一口将蝇嗡嗡咬住,没等蝇嗡嗡反应过来,它的嘴一用力,只听见“啪”地一响。
然后,它张开嘴,几下就将蝇嗡嗡的尸体吞进了肚里。甜甜的、油油的,又有些毛毛的感觉,吃起来很不错。
“你知道的太多了,要是被你把这些事说出去,下一个在木头屋子里发出香味的,恐怕就是我了。世界已经安定了,睦邻也更加友好了,你的作用也消失了,除了给我当一次零食,你已经再没别的价值了。”
鹅底斯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舒心地靠在墙上,看着外面那些老老实实的家禽们,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昨晚它兴奋了太久,根本就没有睡好,现在,是该补上一觉了。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它突然听到一声嘹亮的鸡叫,那种雄鸡的嗓音,一下将它惊醒,它慌忙爬起,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家门。
小母鸡们在尖叫着、欢呼着,又恢复了往日的疯狂。
栅栏门上,站着一只比鸡雄居更健壮、更漂亮的大公鸡,虎视眈眈地扫视着鸡群,沉着嗓子作自我介绍:“我叫鸡无敌。”
小母鸡们疯狂地叫嚷着,淹没了蹲在栅栏门下的一只老母鸡的自我介绍,栅栏门后的木头不得不大声替老母鸡做介绍,但没人在意这个。
望着那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鹅底斯感觉一阵凉意从脚底向上涌。
“好的,早知道,先留着那只小苍蝇就好了……”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