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双鱼座男子。1982年出生。现居N城,无业。
“我不想工作。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我讨厌那种一切都安排好的生活,有一个单位,每天的活动跟上学差不多,一样要早起,一样要五六点才能回家,还得看别人脸色。并不是我一直排斥这种生活,我就是不适应。但是,你要让我说出一种不工作,却很好的生活方式,我也没有想过。”
铁的个子很高,却瘦。皮肤呈现出贫血一样的苍白。说话的时候,腰弯曲得厉害,如同一张就要拉断的弓。身体显得松散和慵懒,似乎只有突出的骨架把普通的服饰撑展起来。走路步伐沉重,体内深处像是有块重的石头。他已经一年零四个月没有找到工作了。整日泡在网吧,到了饭点就回家。生活很平静也很简单,是周而复始。曾经有过若干工作,最终都放弃了。良好的家境让他把生存的压力渐渐放置一边。工作成了一片荒废泥泞的地域,他一步也不想踏进。
“每天早上我大概七点钟出门,去网吧打游戏,上网。中午想回家就回家吃饭,不想回家就在街上随便吃点什么,晚上一般回家吃饭。我一出去,就不想回家了。觉得家里气氛太压抑了。我妈对我还可以,时常给我一些零用钱。我爸经常教训我,说我都二十多岁人了,也不好好找份工作,就是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以后结婚什么的做准备。我最烦我爸跟我说话了,每次他训完我,我就很不高兴。他说的道理我都明白,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工作。一提到工作,我全身什么力气也没有了。我喜欢打网络游戏,仙剑、CS、泡泡堂。我觉得这样很刺激,可以暂时让我忘了好多事,好多压力吧。在游戏里,你可以扮演一个英雄,去拯救整个世界。而且,打游戏会让你上瘾,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级数,级数越高,你的威力就越大。好多人都会很崇拜你。以前玩过一个游戏,玩到了一百多级,就是不停地杀人,杀的人越多,你的级数就可以增加很多。到最后,你能把一个中级的对手杀掉,就会很有快感。刚玩的时候,每天都在想一定要提高级数。等到自己级数很高,能轻而易举杀掉很多人,也就觉得没什么了。我可能就会换一种游戏,反正我不想工作。”
无休止的网络厮杀,浸泡着他的思维,让它变得日渐臃肿。他想要与现实分离,就主动切断交流的线索。围绕身旁的人不过是父母和几个熟识的朋友。网吧直截了当地嵌入他的生活,手放的姿势一不留神就成了按鼠标状。信念和所谓希望已经不再有其原有的形态,在他的字典里它们或者被涂抹或者被撕毁。他感觉有漏洞,分布在每目的行走睡眠和任何活动里,散发着疲惫和恐慌。他不是一个有计划的人,更不懂怎样安抚自己的精神状况。对于记忆,他已经很难清楚地回想起一件具体而激动的事。只有些往事,会在某些寂寞孤单的夜晚,星辰似的闪现在凝望黑暗的目光中。
“小时候的事是很美好啊,可是又能怎么样。谁也没有办法再创造一个像小时候那么美好的世界。以前觉得记什么事都特别清楚,印象特别深刻。现在好像没什么事能记得住,每天都活得差不多,见到一个人,看见一件事,很快就忘记了。我小时候目标很明确,也很有激情。那时候我想去香港当皇家警察,现在什么目标也没有了。其实我小学学习挺好的,感觉自己没费什么劲,玩也玩了,做做作业就可以考得很好,而且没什么偏科的。到初中就不一样了,成绩一下就掉下来了,很不适应。从那时候开始,我的数学奇差。初中第一次考试,我只有62分。班里好多人都是八九十分,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后来只要是数学考试,我就越考越差。请了家教也不行,照样差。我养成了一种很奇怪的习惯,算题第一遍答案总感觉算得不准,而且还要算上第二遍。算的过程中我老是想自己要是出错了,那该怎么办啊。所以考试到最后,时间都不够了。不过,我中学也没怎么学习,基本上跟着另外一帮学习很差的同学一起混,一起去玩,互相借武侠漫画上课看。别人看我们就是那种典型的差生,很早就到学校来,抄作业。上课不听讲,看杂书或者传纸条。也有过那种想学习的阶段,像会考以前,像每次考得特别差被父母训了以后,但一般我都坚持不了多少时间。我看到不管是初中还是高中,都有整天学习的人,他们上课比谁都认真,下课也在写。回家以后还会买一大堆书做练习。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感觉到累,反正我看着他们我就累死了。我们和他们自动分离开来,平时各自干各自的事。不过,我还是挺害怕他们的,觉得他们很恐怖,就像我以前害怕数学一样。”
在铁的校园史里,数学是他最不情愿翻开的一张牌。仿佛所有的灾难都因它而起。记忆中混沌不堪的校园时光,弥漫着经历过的种种。数学的反面,还有一张印象深刻的脸。
“他是我高中的班主任,教数学的。他特别变态,把我们班大部分女生都说哭过,有几个男生差点就和他打起来了。因为他教数学,到高三,好多堂体育课和班会课他都占用给我们补数学,一堂课他能讲好几黑板内容呢。他也不管你能不能接受,就给你往里灌。而且他喜欢搞一些特别难懂的题,有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在讲什么。如果你不交他的作业,他就会把你叫到办公室去,先做一遍,再抄五遍。每次。我提早到学校抄作业,最先抄的就是数学,我可不想和他打交道。他在班里设了很多“间谍”,定期问他们班里发生的事。比如说今天我过生日,请了一些同学出去吃个饭,明天中午他不知道怎么就知道了,还会找你说话。他还让每个班干部拿一本本子记课堂纪律,班干之间不能互相看,一起去他那儿汇总。班里人心惶惶的,总觉得有阴影在笼罩着。做眼保健操的时候,或者上什么课的时候,他就会像鬼一样冷不防从教室后面的窗户走出来,慢慢地走到教室前门。你以为他走了,谁知道没过一分钟他叉冒出来了,又从前门走到后门。他有段时间,盯我盯得特别紧,也不知道我哪得罪他了。早上他到班上先问我交没交作业,有好几次,我正抄作业呢就被他捉住了。后来,我就改成放学之前抄,问一个学习好的把本子借来,抄完再回家。他上课时候叫我回答问题,回答错了,自然免不了被他大骂一顿,回答对了,他还要问你,巴不得问到我错了为止。他找我说话的时候,总是说像我成绩这么差,大专都考不上,要是没有个好文凭,就找不到好工作,我一生就完了。一天到晚就给我们说文凭啊,工作啊什么的,大家都特烦他。有一次,我跟他吵起来了。那天,我和几个学习也很差的学生被他放学以后留在教室里,他说我们作业全对,不相信是我们自己做的,他让我们当时把题目再做一遍,做对了才可以回家。幸好那时候我借了一个已经做完当天作业的同学的本子,上面有那天的作业。我们的本子被他扣在办公室里,我就看着那个同学的本子把题全做完了。拿给他时,他说是不是找别人做的。我很生气,说我不就坐在你面前怎么可能找人做。他说,那好吧,你晚上回家做三张昨天发的卷子,明天早上给我。我心想他是不是疯了,一晚上让我做三张卷子,而且卷子没有答案。我说凭什么,我不做。然后我就吵起来了,越吵越凶,最后我从书包里把那三张卷子拿出来,当他的面撕了,然后一走了之。结果他把我爸我妈请到学校来,也不知道讲了什么,我爸把我狠狠地打了一顿。后来,高考完了,我最开心的就是以后再也不用见到他了。”提出自己想来帮忙的请求,好友欣然答应。他说服了父母,踏上去往北方的旅途。
“爸妈他们其实想让我复读,我跟他们说我真的不是读书的料,让我再读一年也只是浪费钱。我劝了他们好长时间。我从小玩到大的一个好兄弟读完技校就直接去北方开店了,我们一直写信。后来我打电话给他,说我去帮亿:吧,他同意了。虽然我不知道他开的是什么店,可是我当时只想快点离开学校,快点离开以前挺压抑的状态,就跟我爸妈说,轩柱开了一家公司,想让我去帮忙。他们后来也同意了,临走前还找我谈了一次话。他们说年轻人早点创业也好,给了我一笔钱。坐火车离开家的那一刻,我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留恋吧也不像,激动吧也不像,很奇怪。第二天到站时,是轩柱来接我的。我看到他以后都差点认不出来他,他变得很时髦,头发也染了,还用手机,穿的裤子一个洞一个洞的。他说他现在在一家理发店,刚好缺人手,我来了可以帮帮他。他先领我去住的地方把东西放下。我们走到一个小巷里,拐了好多弯才到他家。他说房子是他家亲戚的,不用租金,以后我就和他住在一起。他的房子在一幢楼房的后面,好像刚好多出来的几套房子,他告诉我以后到替子找不到路,说后座就可以找到了。房子有两间,一间是客厅,一间是卧室。他给我搭了一张钢丝床,把东西简单整理一下就带我去看他的理发店。我记得我们坐了很久的公共汽车,到了一条挺繁华的街,然后走了一会,就到他的店了。店很小,但是很多瓶瓶罐罐的东西。他说,以后你就帮我给客人洗头吧。”
“后座”是一个安静的小院子,铁和朋友的房子在一幢小楼的三层。周围有一条卖菜的小街,道路泥泞,顾客却络绎不绝。后座里的第一个夜晚,他的心里盘旋着庞大的落寞,它们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激情,在漆黑里缓慢地燃烧。面对陌生的北方城市,他并不感到恐惧。白天和轩柱一起工作,晚上自由自在地生活。只觉得身体充满了能量,似一支离弦的箭,射向自己的方位。
“说是有了一份工作,其实也就是帮点小忙,一直在理发店玩。中午、晚上我和轩柱吃盒饭,日子过得挺好的。早上可以多睡一点时间,九十点钟去店里,晚上十点钟左右关门回家。轩柱买了一个二手的小电视机,放在店里,没事的时候还可以看一会儿电视,但只能靠天线收,图像很不清楚。反正有的看总比没的看要好啊。我们店的旁边是一家音像店,每天不停地放一些流行歌曲,就当这些都是免费的享受。在理发店的这段时间里,我觉得理发的人不是很多。我大部分时间都比较闲。星期六、星期天人稍微多一点。很多都是现在爱打扮的年轻人,也有附近的一些居民。有一位老奶奶,每次理发都来我们这儿。理完发,还跟我们聊很长时间天。有时,没事她也会来店里坐坐,我们忙的时候她就一个人看化妆台上的小电视。她们家好像就她一个人。儿子什么的都不知道去哪了。我记得除了给客人洗头以外,我常常的姿势就是靠在理发的椅子上发呆,或者跟着隔壁放的音乐-一起哼几旬。有时候一下午都没有一个客人,很无聊。晚上,关店以后,轩柱和我有段时间经常去附近的一家小酒店喝酒,他给我讲他刚来这城市里的一些事情,说以前他认识一个开茶叶店的女孩子,两个人好了很长时间了,最后那个女的嫌他没钱,一脚把他踹了。还跟我说有次他差点去南方,可以在一个很好的单位工作。我们一直喝到一两点,然后打的回家。他好像在这个城市里有很多朋友,其中一些会到理发店里来,理完发说句好兄弟就走了,也不给钱。我不喜欢他认识的一些人,但又不好意思告诉他。他给我配了一把后座的钥匙,因为有时候他要和那些人一起去玩,但我不想去。也就是五个多月的工夫,理发店就得转让了。那儿的地段租金太贵,理发店也多,有几家还是那种国际连锁。竞争不过那些店,自己店生意又不好,所以最后我们转让给一个山东的女孩子了。”
长时间的生活的放开注入他的身体快感和欢愉。尽管他还没有尽情地体会其中的滋味时,就草草地结束了它。这种突然性的事件让他有些许吃惊和不习惯,意味着另一段道路的开始。是一次完全未知的起航,如同这个城市陌生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