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刘璋在东州军的大帐中会见了王累,原因既不是因为所谓的山中隐士,更不是什么政治走向,而是因为刘璋所搞出的一项新鲜玩艺——炒茶。
大帐中此时异常明亮,因为大帐前经年不开的门口此刻竟被打了开来,整个大帐中满是阳光的味道,而大帐中的人因为这阳光自然也很舒适,气氛一片融合。
刘璋端起身前的茶盏细细品了一口面前氤氲的山茶,又慢慢将茶盏放下,脸上慢慢转作欣喜,对同样坐在大帐中的王累微笑道:“王公子可还满意此茶?”
王累看着身前的茶盏中起起伏伏的翠绿色茶梗,脸上却是无端浮起一阵苦笑,“此茶却是在下喝过最香郁的茶,茶汤的眼色也是赏心悦目,但我不日就要返回广汉老家了,今天却是没有和公子对饮的心情。”
前日王累已经得到了王皆的当面通告,让他回广汉老家历练,唯一和李氏的话有所出入的是,王累回道广汉老家做的不是个普通的算账先生,而是掌管整个王家钱粮的账房先生,但无论王累回到广汉做些什么,这次让王累会到广汉终究是一个可能永无期限的贬黜,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刘璋看身旁正在埋头品茶的的阎圃,心中不禁一阵欣喜,王累如今处在困境,如果在此时雪中送炭,毫无疑问更能得到王累的死忠。刘璋低头作沉思之态,良久后方才抬头怅然对王累劝道:“王累公子此行返回广汉,也未必是一蹶不振,王公子还请看得开些。”
王累听着刘璋的劝慰,原本就低落的心思变得愈加苦涩,脸上强行挤出了一丝苦笑道,“也是,广汉毕竟是我王氏根基,回去也未尝不能展现些才学。”
“哎···”刘璋长长一叹,在看了王累一眼后惋惜道:“公子高才,却用回广汉一隅之地,璋虽只和公子见过几面,但也知道你这是明珠蒙尘,,以我之见,公子何不······”
刘璋刚要说些什么,但刘璋身旁的阎圃却是轻声咳了一下,恰巧将刘璋的话打断,刘璋一瞬间又将已经道到嘴里的话噎了回去。
只见刘璋温和一笑,当即开门见山说道:“王累公子也不是外人,我看王累公子与其回到广汉,倒不若请公子留在军中做个文职帮我,绵竹之大,并不是没有公子的容身之地。”
在军中做个文职,自然便是刘璋的帐下,这是刘璋所能伸出的最友好的橄榄枝,刘璋相信,在经历了前些日的那件近乎传奇的事情后,王累多半会选择留在他的身边,毕竟,在所有文人心中,都有一种被称作羁绊的东西,这种东西虽然看似不堪,但却是大多数文人心中如同七彩肥皂泡一般的存在,虽然很虚幻,但这正是他们乐于见到的。
而王累的羁绊就是那夜中见到的三位隐士,这会给王累心中一个强烈的心理暗示——刘璋是个礼贤下士的主公,而在刘璋手下效力的人都会人尽其才。
王累眉头一紧,目光渐渐的垂了下去,胸口左边那个名为心脏的东西渐渐按耐不住的搏动起来,以至于王累在这清凉的秋日中竟然会感到有些燥热。
没错,王累的心中有些意动了,王累想答应刘璋这个无比完美的提议。但王累的心中却还是保持着那么一丝清醒,因为他知道,州牧刘焉和益州世家的关系并不好,如果他真的在军中为刘璋效力,这在益州政局上无疑是一次震动。所以,王累犹豫了,他不确定自己的个人行为会不会引发益州世家的震动和他父亲王皆的怒火,如果是因为他个人的原因而让王家受累,这是王累本人断断不愿意看到的。
大帐中明亮异常,随着山中沁人秋风的吹入,整个大帐中顿时清爽了不少,隐隐还带上了山中的果香。
王累的心中渐渐平静了下来,随后满满端起茶盏认真的品了一小口,茶叶的清香气随着茶汤满满渗透到了肺腑以及灵魂,茶水在王累的口中不再是无味,反而渐渐变得清甜起来,所以王累并没有马上停下,却是有小酌了一口。
“公子高义,累所不及。”王累轻轻吁了口气后惋惜笑道:“但奈何家门束缚,实不能到公子身边效力,还望公子见谅!”
刘璋目光一滞,整个人霎时一愣,在一瞬间中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郁郁庶子,高深的隐士,以及一个礼贤下士的少主,当这些随着无形的操控聚到一起时,该是一个多么完美的剧本?
但,奈何王累并非身处剧本中的傀儡,而是游离在剧本外的鲜活人物,所以王累没有答应刘璋的招揽,而是因为某些原因选择了一条前途渺茫的道路。
刘璋不解,刘璋异常的不解
“你真的不愿意留下帮我?”刘璋不解问道。
“并非不愿,实是不能!”王累一阵苦笑道:“也许公子说的对,此次返回广汉,未必是一蹶不振,我终究还是要看开一些。”
“也对。”刘璋轻轻点了点头后叹道:“世事弄人,这终究不是你我这些人能够看透的,也许你我都看错了也不一定呢?”
“公子高才。”王累沉声应道,表示敬佩。
“那你我还算是朋友?”刘璋直直看向王累,脸上的非常认真问道,仿佛在探问一个极其深奥的哲学问题。
王累原本阴晦的脸上倏地莞尔一笑,和帐外的温和的阳光极其相配,笑道:“自然,这个时候还能请我喝如此好茶的,自然是朋友,极好的朋友。”
······
人走茶凉,大帐的门口自然也落了下来,整个大帐中也只剩下了刘璋和阎圃两人,刘璋出神看的身前氤氲的浅绿色的透亮茶水,慢慢品了一口定了定神,不得不说,这种茶水和刘璋之前喝的砖茶味道不是好了一星半点,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公子这些天怕是白忙了。”一旁的阎圃看着有些出神的刘璋沉声叹了口气后惋惜说道:“王累此人虽是庶子,但无论是才学还是志向却都是不浅,公子如果真想收服此人,恐怕要等到您做上州牧之后了,他所忧虑的事情着实不是公子现在可以解决的。”
刘璋没有回话,只是安静的点了点头,他知道王累真正担忧的是些什么,也知道益州世族和他父亲刘焉之间的事情并非是他力所能及的。
“公子。”阎圃再次皱眉问道:“既然王累此人不能拉拢,那着茶叶的销路却如何是好?”
刘璋同样皱了下眉头,脸上的忧虑在一瞬间显现了出来,其实,刘璋想拉拢王累不假,但他更想做的却是将他面前的这种举世未闻的炒茶卖出去,至于缘由也很简单——刘璋真的是没钱了!
自从那日和蒲松会面之后,刘璋就一直在规建一座锻冶坊,但锻冶坊这种军工工坊和一般的工坊毕竟不同,这种工坊只能不断往里面砸钱,但却不能有任何收入,以这种趋势下去,也许锻冶坊开工只要半年刘璋就可能由一个翩翩公子变成街头的乞丐,所以刘璋真的很缺钱,所以刘璋才要急于卖掉手中这份天下间独一无二的炒茶。
“首先这炒茶的方法不能泄露出去,所以经营这茶叶的一定要是我们自己人。”刘璋慢慢分析道:“而且最好还要是个有经验商人,能将这种茶叶远销到长安洛阳,形成一个销售网,只有这样我们方能最大限度的得到收益。”
刘璋不断的用手指轻敲着面前的小几,不知怎的,刘璋的脑海中竟然慢慢浮现出一个谄笑着的圆胖的面孔,并且无端中竟多了几分期待。
籍八,如果刘璋没有记错的话,这便是那名酒楼老板的名字,一个完全可以吓坏无数清纯少女的猥琐名字,一个极其内涵的名字。当然,刘璋从不叫他这个名字,而是称呼他为——籍老八。
刘璋之所以认识籍老八是因为他在籍老八的酒楼中结识了严颜,而对于籍老八本人的经商能力刘璋也是十分看好的,能在将一个生意惨淡的潦倒酒肆盘下随后经营的风生水起,这本来就说明了能力。
“阎圃,你手下还有人么?”刘璋用手指轻轻叩了叩身前的烘漆小几后,沉声向身旁的阎圃问道。
阎圃当即会意,随即弯腰回禀道:“除了那几个做戏落水的,还有六人可用。”
刘璋淡淡一笑:“那就是他们六个了,每人赏他们五金,发一块军中的腰牌,让他们连夜去巴西的酒肆接一个人,那人叫籍八,就说我有一笔天大的生意让他赚,如果他不来,就把他绑回绵竹。”
阎圃自然不知道籍八是谁,所以当即眉头一皱,轻声问道:“公子,此人当真可信?”
刘璋淡然一笑,看着身前的茶叶神情中满是怅然叹道:“对于一部分人来说,人自然是非常可信的;但,对于另一部分人来说,利益才是永恒的。毕竟,没有永远的朋友,却有永远的利益。”
“毫无疑问,王累是第一种人,而籍八是第二种人。”刘璋淡淡补充说道:“所以,王累这个朋友我们交的不亏,商人帮商人是因为利益,而朋友帮朋友却什么都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