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朽阁阁主掌控世间所有秘密,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但洞晓天机的代价便是世世早夭。他们独立于六界之外,每世只活二十五岁便会意外身亡,然后带着前世所有记忆再度轮回。
白子画之前看到的供于墙上的木牌其实是东方彧卿的牌位,上面的小字便是他那一世的身份和生卒年月。
白子画艰难地睁开眼睛,薄唇翕动。点了灯,可他并不觉得有亮多少。他的小骨,就在离他几丈远的地方,还有最后三件神器,也在那里。
胸口仍是一阵凌迟剧痛,他小心地深吸一口气,缓了一下,一点一点地调整内息。现在还不能死!师兄和杀阡陌,应该还被困在卜元鼎的幻境中吧,希望他们能撑到自己把他们救出来。横霜剑还在手里,这让他略感放心。
“白子画,你觉得我选的这个地方怎么样?在我的祠堂里,和骨头成亲,还有你这个师父观礼。很完美吧?”
白子画不为所动。对他来说,现在每一丝力气都弥足珍贵,哪怕因为生气、激动而让身体额外消耗的那点点都不行。他需要时间调整,攒够力气,然后他就可以站起来,再然后他就可以杀了这个人。
救出小骨,夺回神器。
东方彧卿走到床边,抚摸着花千骨的脸颊,柔声道:“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们呢,替我花心思做了这个肉身。特别是你,白子画,还喂了那么多血,怪不得……呵呵,真是又白又嫩!”
“放开她!”白子画还是忍不住怒喝,单就这三个字便又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
东方彧卿果然放下手来,浅笑着摇了摇折扇道:“我真的很奇怪,就这样两个废物,你们居然会心甘情愿地当成宝贝!她根本就不是骨头啊!她只是一个复制品,而且还是个只有一魂二魄的残缺品!”
“你……胡说!”
“我胡说了吗?”东方彧卿冷笑道:“她没有骨头的记忆,没有她所有的过去。她从来不认识落十一、轻水那些朋友,她也没有糖宝,没有小月!她没有为师父解毒偷过十方神器!她不知道十七根销魂钉有多痛,更不知道被最敬爱的师父亲刺一百零一剑是什么滋味!她没去过蛮荒,没被绝情池水毁过容貌!她不是妖神,她根本体会不到那些痛苦和绝望!”
他每说一句都压抑着滔天怨愤,越说越怒,越说越大声,白净的俊脸青筋暴起。但最后,他戛然而止,所有的情绪一点点被悲伤代替,他凄楚又无可奈何道:“没有那些,她还怎么是花千骨?”
白子画闭目长叹。
他很想反驳,说他在胡扯,说那就是小骨。可他说不出口,他恨东方彧卿恨得入骨,但他说得一句都没错。
没有那些惨烈的过去,她还怎么会是花千骨?
“你们两个疯子,拿了一星半点的魂魄造出个复制品,就觉得一切都可以重来吗?”东方彧卿宛如魔咒般的声音响起,尖利似要刺穿灵魂。
“你把她抱在怀里,你给她起名叫小骨,就以为小骨真的能回来吗!你以为自己犯下的错,就可以统统当做没发生过吗!”
“你只是骗了一个心智不全的傻孩子,陪你玩了一场游戏。让她扮演那个师父唯一疼爱的小徒弟,陪你一起发疯!”
东方彧卿讥讽大笑:“白子画,你怎么还是这样呢?以前你明明爱她,却骗自己说不爱。现在,你又亲手造出个玩具,陪自己在谎言里活下去!”
“你闭嘴!”不知道什么时候,白子画已经站了起来。他靠在墙上,佝着腰重重喘息:“我和小骨要怎么过,是我们的事!谁……敢妄加评断!”
“尊上还是这么不讲道理啊!”东方彧卿轻笑:“不过你向来如此,骄傲、霸道、自以为是!”
他绕着花千骨和琉夏绕了一圈,又看了看顶上悬挂的三件神器,似在计算魂魄融入的进度。“可惜,你的游戏马上就要结束了。我已经把神器上的魂魄分别融进了她们的身体,你猜含有记忆的那一片会在谁的身上?是琉夏?还是你的小骨?哈哈哈……”
他的笑声阴鹜且歇斯底里,带着要毁灭一切的决绝:“但不管是谁,所有的魂魄最后都只会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那才是真正完整的骨头!她会记得所有发生过的一切,记得谁一次次伤害她,又是谁一次次守护她!她说要跟我一起走,说再也不要爱上你!还记得吗?白子画!”东方彧卿咬牙切齿,说到最后,简直在咆哮。
“当!”横霜破空而来,把三件神器打翻在地。白子画踉跄着扑过来,一拳打在东方彧卿的眼眶上,顿时肿出一片青紫。
“小骨不会跟你走的!我是爱她的,是你害了她!”白子画微颤着低吼,疯了般两手紧紧掐住东方彧卿的脖子,双眼赤红。
东方彧卿毕竟年轻,虽不会武功,但力气远胜白子画。他使劲扳开白子画的双手,将他反摁过来,坐在他身上狠狠一拳砸在他小腹上,伤口立时鲜血奔涌。“呸!你亲手杀了她,还有什么脸说爱她!”
白子画痛得身子一弓,张嘴喷出一口鲜血,眨眼间下一拳接踵而至,便又是一口血。
东方彧卿挥拳还欲再打,却被白子画看准了抓住小臂,一脚蹬向他腹部,将他狠狠踢了出去。“爱不爱……都不关你的事!”白子画摇摇晃晃站起来。
东方彧卿摔在墙上,带倒自己一大片牌位,一起滚落在地。他狼狈地连咳好几声,刚要起来,白子画又扑了过来,一拳挥在他脸颊上。
两人都红了眼,厮打在一处,宛如地痞般毫无章法。白子画已修炼了千年,东方彧卿也已经转世五十多回,一个是仙界标杆,剑术修为皆令人望其项背;一个是玲珑千算,奇闻秘术更纵冠古今。但现在,两人却全然忘了自己身份,不用武功,不用谋略,不用机关算尽,不用陷阱伪装。斗了一辈子,现在又回到起点,还原成两个再再普通不过的男人,你一拳我一脚,靠原始的本能去了结自己的爱恨情仇。
白子画虽内力不济,但毕竟是习武出身,出招间懂得避重就轻;而东方彧卿始终只是个文弱书生,经不起折腾,几个回合下来倒也打了个平手。两人脸色惨白,都是气喘吁吁,精疲力竭,却仍不肯停下。
白子画又一口鲜血涌出喉咙,眼前黑雾一阵浓似一阵。他知道自己失血过多,这样下去恐怕很快就要失去意识,救小骨就无望了。他面无表情,捋起左手袍袖,一咬牙撕开绝情池水的伤疤。
那层薄薄的痂宛若透明,一碰便破,露出血肉模糊的狰狞伤口。钻心剧痛袭来,白子画微一蹙眉,趁着清醒赶紧向花千骨奔去。
突然一个人影奔进密室,白子画还未看清,已听到东方彧卿叫道:“落十一,来得正好!快帮我将白子画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