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练,毫不吝啬地洒下丝丝清晖。
翠湖水畔,小释席地坐在地上抱着膝盖静静凝思。
小释现在遇到了一道难题,明明真相就在翠湖上,小释却是分毫靠近不得。
小释也曾随瞳学过一些杂术,奇门遁甲,玄学占卜,虽算不得造诣深厚,也还是略知一二的。
然而面对着眼前这面无形无味无色的屏障,束手无策了。
在过去的一个时辰里,小释尝试过用火攻,用冰冻,甚至直接提着秋水劈了上去……无一有效。
现下只得等着那个少年清醒过来,试试能不能从他那儿得知什么线索。
小释这么想着,似为了回应她的期待一般,少年蹙着眉头醒了过来,扬起一双少年星目,撞见一旁的小释,漂亮的眸子里掠过吃惊,困惑,疑问,愤怒,情绪满满生气盎然的眼睛,全不似方才的死气沉沉。
少年恢复了意识,挣扎着就要起身,扬起半个身子,却是怎么也动不了,顿了片刻,转而望向小释愤愤地吼叫:“你这妖女给本公子施了什么妖术!”
少年出言就不逊,飞扬的眸子里写满了愤怒。
他这反应入小释眼里来却是有趣很,适才刚见到这少年时,小释就觉得不对劲了,只觉他举止怪异……嗯,该说是不协调吧。
小释心中正纳闷着呢,这会儿见着神情飞扬的少年,心下的疑问算是解了一半。
“别叫人妖女啊…对了,你还记得我吗?”小释抬手指着自己含笑问道。
少年闻言不屑地啐了一口,很是不雅,却不失率性。
“哼…妖女,你绑架本公子意欲何为?”少年仰着头颅傲气地问,未及小释回答,紧接着再发问:“是秦桑指使的吗?哼,果然是他。”
少年不等小释回答,擅自认定了是秦桑指使小释将他虏到这诡异的地方。
而彼端小释听得少年一番言论,已经是目瞪口呆了。心中疑问的另一半亦是被破解了。
眼前这个少年与方才之人简直天壤之别,要么这少年装疯卖傻(这一项可以划掉。)要么这少年人格多重扭曲(此项有待验证)要么就是这少年脑子被人动了手脚。(这项最合理。)
小释暗自推测一番,决定先和面前这位少年说说话,了解下情况。
“你可别冤枉我。噢,虽然秦桑不算是好人,但你也别冤枉他。”
小释边说边摇头,心想人秦桑这会乐呵乐呵地陪在他家师傅身边,哪来的雅兴绑架你啊。
少年显然并不相信小释的说辞,抬头甩了个不屑的神情过来。
“噢,那你倒是解释下现在这是怎么回事?还有,本公子身上的伤…”
“我哪知道,我可是跟着你来的。”小释摊开双手作无奈状。
“…至于你的伤…呵,可能是不小心在哪儿擦着的呗。”小释打着哈哈笑道。悄悄地白了他一眼。总不能说是我干的吧!
“你又胡说,本公子都不认识这地儿…对了,你跟着本公子作甚…”
少年面带狐疑地盯着小释,飞扬的眸子里透着些警惕与防备。
“也不是有意跟着你啊,就是偶遇呗…看见你鬼鬼祟祟地,就顺势来看看。”这句话倒是真的。
闻言,少年却是惊了,扬起眸子不可置信地问:“你是说,我自己来的这儿…这莫名其妙的地方?”
显然少年自己也不相信这件事。
“也有可能不是你自愿来的呢。”小释抬眸望向翠湖。
“……?什么意思?”少年是个急性子,听话不喜听一半。
小释抬手指着一旁的翠湖:“这湖上有道机关,解不开我们就别想离开此地。”小释扯谎,有点心虚。
“机关?”
所幸的是少年没有打算追问。
“嗯,翠湖周围像是竖起了几张屏障,嗯,也可能是结界。”小释解释说。
“嗯……”少年凝眸,亦是望向湖面,不出一言地静静观察着,半晌,他才别开视线,转而看向小释:“为什么你可以自由行动,本公子却只能待在原地?”
少年几次试图起身,就是爬不起来。
“噢…你运气不好触动了湖上的机关,所以…就动不了了。”
小释继续云淡风轻地满口胡言。
少年将信将疑地说:“你的意思是,只要解开了机关,施加在我身上的术法也会自动脱解是吗?”
小释点头。
“所以,你看出什么端倪了?”
“嗯,算是吧。”
“说来听听。”
“你仔细看这片古林是不是有些奇怪。”少年不急不缓地说着。
听他这样一说,小释倒是认真地观察起来。
这古林幽深,光线却是充足,此刻月光落下直如白昼。而且古林中多是高大通直的云杉木,叶片轻柔,时不时有淡灰褐色的树皮裂成不规则鳞片脱落。
云杉木耐荫,如此规模地生长在两座断崖间的阴冷阔地里,也不是没道理的。
小释四下转了一圈,脑海中浮现关于云杉木的所有字句,思来索去,真没发现什么不寻常。
见小释还没有察觉,少年很是不屑地开口道:“你的眼睛只会朝上看么。”
小释并没有生气,依着少年说的,转而垂眸巡视脚下。
润湿的土壤里遍布小释的脚印正是方才踱步来去留下的痕迹。
小释低头瞧了会自己的小布鞋,果然是泥污不堪。
“噫,你就说吧,哪儿奇怪了。”
听小释这样泄气地说,少年无力地翻了个白眼,下一刻却是好气地解释:“你难道没发现这古林中鬼草遍布吗?”语毕,伸着唯一能活动的手指指着光线隐匿处摇曳的红色植物。
循着少年所指,小释终是注意到了那一簇簇鲜红的小植物。一个箭步跨过去,蹲下身凑近了瞧。
茎叶皆通红,深秋还抽穗开花,叶脉间还有血液似的液体缓缓流动,小释扯下一枚叶片,细细咀嚼,味道苦涩,的确是鬼草。
待确认后,小释不由得纳闷了,鬼草乃火属灵草啊,怎的长在这水汽氤氲的密林?转而望向少年,无奈地叹气:“的确是很奇怪啊。”
鬼草之珍奇在于服食过后,可使人忘忧,只记欢愉。所以多为世人追逐,毕竟不开心的人还是很多的。
小释捏着下巴看向少年:“所以,这和湖上玄机有什么联系?”
少年亦是学着小释摊开双手作无奈状:“没有啊。”
闻言,小释挺拔的身形略微倾了小下,抬手扶额拭去未及滑落的冷汗,有些闷闷地:“切,少年,这样下去你我可是走不出去了。”其实小释这话算不得真,只要岚蝶引路,循着来时的路线重新爬上断崖就可以了。
只是眼下有一个疑问困扰着小释,让她无法就此抽身离开。
小释心中踌躇,左思右想,一会儿爬上树瞧瞧,一会儿趴在地上静听,折腾了好半天。一旁看着的少年都累了,不由得出声了:“你不要一直晃来晃去的行不?”
小释扭过头,竖起食指做了噤声的动作。
少年貌似也没有心情和小释拌嘴。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小释正从云杉木上跳下来,神色灿然。
“青木越。”少年撇嘴,不情愿似的。
“噢,那个青木啊,你真的没有印象了?自己为什么来深夜来此?”
少年仰着星目,反问:“难道不是你把我绑来的吗?”
小释摇头,走上前来:“当然不是了。我绑你做甚?”
“那可就说不定了。本公子身份尊贵,难得的肉票不是么?要不然就是你妒忌本公子才华咯?”少年很是得意地畅所欲言。
小释咋舌,无语至极。
“青木,你就不能认真点咩,咱这是生死攸关啊。”
“本公子很认真啊。”
对上青木越没有波澜的星目,小释暗叹,这少年真是够了。
“那你还记得之前在酆郡的事么?”小释终是问出口了,其实她想问的是屠尸案。
“酆郡?不就是和秦桑打了一架么。”青木越面带不悦地回答,看来他还很介意这件事。
“那打架之前的事呢?你记得多少?”小释试探性地问着,她心中有一个很是要不得的猜想。
闻言,青木越露出困惑之色,直直盯着小释:“之前?你问的话好奇怪。”
“那青木,是否听说过阴阳草?”
“没有。”青木越摇头,表示不解。
“噢,那就算了,我就是问问。”
这下心中的猜想被证实了,青木越果然对那日酆郡密林中自己做的屠尸掘坟之事毫无印象,当时秦桑也说过,青木越应该是在没有自觉的状况下屠尸取魂的。遑论阴阳草什么的,青木完全一无所知,再者此次撞见他时亦是神情涣散,举止诡异。难不真是被施了什么恶毒术法?
“那个,青木多注意下身体啊,别被坏人伤害了。”小释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说了。
“坏人?是说你么?”青木越不甚在意地揶揄小释。
小释笑笑,也不指望他真能听进去。兀自站起身,拍去衣裳间的枯草碎屑,垂眸望向半躺在地上的青木越,在心中做了一个决定,走出这片古林后,一定要去蜀门查探一番。
“不管了,豁出去了。”
话音刚落,青木还一脸莫名奇妙地没有弄懂小释的话呢,小释就已经卸下身后的古琴,抱琴走到湖边上,似有所思,静静站立了片刻,继而盘腿坐下同时自怀间摸出一枚墨色锦囊,解了红色丝线,两指并拢取出一块通透灵玉,正是那日涉险奔赴南禺找回的玉。
紧紧攥着灵玉,丝丝清凉氤氲掌心。
蹙眉凝视掌心的玉块,月光错落与之辉映,烨烨光华。
其实,如果可以小释真的再也不愿看到婴垣玉的。
间接害死七尹的婴垣玉。
彼端,青木越透过月光凝视小释单薄的身影,尽管阴影晃荡,他还是看清了月光下如丝线般滴落的泪珠,青木的心,霎时顿了半秒,年轻俊逸的面容,似有所动。
也不知小释在翠湖边静坐了多久。
终是再次起振奋精神,抬眼望着面前无一丝波澜的翠湖,展颜笑了。
“等着吧,这就打破你!”
收到小释的挑战宣言,翠湖依旧不屑地平静无波。
小释敛神合了眸子,抱琴置膝,右手两指捻着婴垣玉抚上琴,竟是要以玉撩琴。
玉影掠过,散音空弦起,琴音自指尖飘荡,丝丝缕缕回荡,触到月色清晖瞬间化作无数冰激利刃,闪着凌冽锋芒飕飕,齐齐射向湖面,道道冰凌撞击湖间无形屏障,峥峥激响,登时火星缭乱,两相对峙之际,没有丝毫征兆地,四围莫名震荡宿鸟惊飞,猿猱哀嚎,遽然间脚下的土地龟裂,无形的暴力撕扯出一道深壑席卷土石翻滚…
青木越再不能平静地半躺在原地了,死命挣扎着欲坐起身,瞥见一动不动的小释大声呼叫:“你在做什么,快离开湖面!”
青木高声呼喊,下一刻便被万千树木轰塌巨响盖过,震耳欲聋的声响自苍穹劈裂而下狂暴地钻入耳朵,于两耳间飞速回圜,其迅其疾不可抵挡,疏忽儿便湮没所有意识。狂音暴虐摧残,青木越终是倒下了。
与此同时,琴音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屏障碎裂,脱落的声响,只见满湖银光闪耀,光华中一粒一粒结晶状小碎块,如同流星火雨四散,万千光彩照亮小释面庞,于轰天巨响中,小释抱琴起身,愣愣地凝视着一片一片脱落的碎片,却是没有预料到下一秒的窒息光景。
天地在一瞬间转了过来,小释背部受到突如其来的强烈的冲击,下一秒感觉到皮肤与衣服之间有什么东西钻了进来,一股飘浮的违和感袭来。
此际,耳旁只有噗滋噗滋水花与空气的声响。释拼命睁开眼睛,恍惚间瞥见一道红衣飞扬,模模糊糊地触到一抹灼热,鼻间飘过一缕难言的幽香,小释口中不停地冒出气泡,挣扎着想要靠近那道飞扬殷红,惊觉腰间环过一双大手,未及转身,下一秒便失去了意识。
汪洋穿透翠湖屏障,决堤之势涛涛汹涌自天际垂直没顶而来,一眨眼,便席卷了整片古林。
一切,俱湮没于汪洋之中。
小释以为自己打破的是一道结界,却不知那是天河的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