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秋夜露寒。夜色已然沉寂一片。
小释蹲在篝火前,往那火星中添加材火。一旁秦桑凝望着夜色不语,宓纯言则静静靠着他的肩膀,陷入沉眠。
这三日马不停蹄地赶路,若不是秦桑坚持只怕宓纯言还是会勉强自己,拖着那副病弱的身躯继续前行。饶是小释,也不忍看到那样单薄的人受煎熬。于是便寻了这处隐蔽的森林稍事歇息。
三日两夜的接触下来,小释尚未对现状有些许了解,就不得不四处逃亡。对,就是逃亡。虽不知原因为何,但现今各派人士都在追杀秦桑。这几日赶路途中亦是遭遇好几拨,见着秦桑不问缘由拿起兵器就喊打喊杀。连带着小释也卷入其中。虽不若七尹那般剑术了得,但好在小释善于鬼道,一来二去,倒也还能勉强应付过来。
反观秦桑不仅要照料宓纯言,还得分心应付一个接一个誓取他性命的人,神色举止看上去却也不觉局促。那样的时候,小释就不经觉得,果然,这个人早已经适应了这般刀光血影的场面。想是这么想,却是没有说出口。见秦桑也没有打算开口对眼下的情状给一个解释,小释也不想凑上去自讨没趣。
手下材火不断,火星滋滋,驱散四下的寒凉。
释心下满腹疑问不得解,自是坐立不安。时不时抬眸瞥一眼秦桑,正要对上视线时,又急忙错开,这来来回回几次,小释也觉心累。倒是秦桑看不下去了:“有话说话,贼眉鼠眼做什么。”
措不及防被搭话,再听这话,贼眉鼠眼?谁贼眉鼠眼了?小释没敢回嘴,她自觉的确是有些贼眉鼠眼?
“那个,我就是我随便问问。这几日不是,挺多那啥,刺客?杀手?。。。”
小释字斟句酌,愣是找不到合适的词可以串联成句来表达她此刻的心情。
秦桑不语,抬手不动声色地将睡到一旁去的宓纯言揽到怀中,满足地看了几眼。
这一幕,换了旁人来看,只怕要啧啧两声,而小释呢,与其说是见惯了,不若说是她心里没个概念。不觉得这两男相依偎的场景有何奇怪。
兀自等着秦桑看够了他家师傅的睡颜,释缓缓道:“那些人中似也有蜀国人,你不是蜀山弟子吗?”
那他们为何还要追杀你?这句小释没有说出口。其实不难猜测,既是追杀那多是苦大仇深的。但问题是,这仇是指?
这的确是小释心下一大疑问。
秦桑终于愿意分一点视线往这边来:“欺师灭祖,屠戮同门,鬼道惑人。这些足以那些个苍蝇天涯海角追个遍了。”
一字一字,小释听得无比清楚,却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你耳朵聋了?还是理解困难。”
小释顾不得他的讥讽。好半会儿回不过神来。
“等等,你是说,那些事全是你做的?你没有开玩笑吧?”
释不死心地追问,一般会有人这样说自己的吗?也不是说,觉得秦桑是个多么良善的人,只是那三条罪状实为可疑,且说这第一条,欺师灭祖?这师傅本人就在此,欺师灭祖之说甚是勉强。另一方面,从最近如潮水的追杀来看,又像是合乎情理。
太过矛盾,释不禁觉着自己一定是忽视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呵。你这人倒也是好笑。”
秦桑一字一句道,面上却不着丝毫笑意。
“你忘记了吧,你的七尹哥哥是怎样悲惨地死去的?”
有意无意,悲惨二字咬得无比清晰。
猝不及防地,提到七尹。小释登时没了好脾气蹭地站起身来:“忘记,怎么可能忘记,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
“呵,没有忘记,却帮助弑兄之人逃避追杀,那我是不是该感谢你的善良?”
秦桑一向擅长这般轻飘飘却戳人心骨的挑衅。
“你,你这个人为什么不讲道理!”小释听他说到七尹就差按着剑去抹他脖子了。一时声贝不知高了多少。
却不想惊醒了熟睡的宓纯言。
小释气不过,却也明白再争辩下去没什么意义。转身就要走,忽地又回头捞起脚边的木头,毫不犹豫伸手就冲着秦桑砸去。旋即抓起长剑愤愤地就奔向夜色中的森林。秦桑也不去看她,捡起落在腿上的木头块,顺手就丢进熊熊燃烧着的火堆中。
而此时一旁的宓纯言却是愣住了,他刚醒来就目击这一幕,实在是。。。待到反应过来,倏地站起身就要去追小释,秦桑一把抓住他手腕摆明了不想让他去。
“阿桑,你放手。”显然宓纯言也不打算听之任之。
秦桑眼皮都没眨一下,动也不动。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宓纯言定定回望着自家徒弟,神色中不乏薄怒。
“师傅,你的伤还没痊愈。”
秦桑拽着师傅手腕闷闷地说道。一眼扫过宓纯言胸口隐隐渗透的血丝,本就严肃的神色又深了几分。
而秦桑这无意识地事事以宓纯言为重的性格此刻却是让宓纯言既无奈又无言。自家徒弟眼中只有自己,不知该喜还是该恼。
宓纯言再无法多言,抬手甩开秦桑拽着的手掌,转而正色道:“成,那我不去。你去。”食指抵着秦桑鼻尖,不由分说地下了命令。
秦桑愣愣地看着自家师傅一个转身便又坐回火旁,橘色火光映着那张清丽的面容,此刻颇有些无赖的师傅在秦桑眼里却是分外可爱:“我不放心。”秦桑莫名的一句,脚下无半分移动的痕迹。
而宓纯言却是明白他想说的。诶,反正是我不放心留师父一个人在这儿什么的。
隔着火光宓纯言朝着自家徒弟摆摆手道:“无妨。去吧,去将小释带回来,收起你那冷漠脸,不许给人甩脸色,好好向人道歉。师傅我哪也不会去的。”
秦桑犹豫着,脚下仍是不动如山。宓纯言也不多说,抄起手边的剑就向着秦桑抛过去,嘛,当然不是像小释那般真想砸他。
秦桑抬手便稳稳接住剑,看都不用看就十分明了,连师傅的佩剑都扔了过来,这下要是支支吾吾,犹豫不决,可能师傅就会就着这把剑給自己来上一剑。心里感叹着,默默收起长剑,终是向着自家师傅端正地行了一礼,转身踏着夜色就要离去。
而宓纯言看着秦桑倏忽隐于夜色的身影,倚着树干长长舒了口气,仰面凝望渐深的夜色,清澈的眸子里薄薄的雾絮萦绕,心下暗觉不安。
再说小释这边,本就是冲着气头一怒之下冲了出来,经深秋的凉风这么吹啊吹,脑袋也渐渐冷静下来。瞅着这漆黑夜色,当下没了主意。回去吧,路是记得的。问题是回去为何?方才秦桑几句话倒是点醒了小释,不要忘记了自己该做的事。这些日子以来发生太多事,蛮蛮不在身边,瞳也丝毫没有消息,小释的确是有些急躁了。
轻叹口气,四下环望片刻,还是决定原地休息,说真的,这样的深夜还四处闲逛,对小释来说是极其危险的。保不齐下一秒就碰上一两只游魂野灵什么的。黑夜的森林中小释睁大了一双明亮的眼睛,四下搜索,握剑在手,时刻不停地保持警惕,不敢松懈。
这里早已离了沂阳,海滨小城的光景也无可寻,高大的树木参差不齐,浓浓夜色间没有丝毫声响,莫名多出几分诡异。小释也还算是胆大的了,这会儿屈身蜷在小灌木间倒也不觉难受。思忖着待到天明再离开。小释心下其实早已乱作一团,对于自己的弑兄仇人,是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
小释何尝不知道,七尹绝不会希望她记恨着报仇,也绝不会允许她去杀人。而小释,隐隐抗拒着杀人这样的罪业,却过不去心下那道坎。小释做不到,每每闭上眼那日南禺雨夜浑身血色的七尹的面庞不时浮现。她是不想杀人,可是七尹死得何其无辜?小释甚至不知道为何秦桑要那般残忍地下杀手?思及此,又是愤愤难平。
小释正愤慨着呢,忽地眼前一亮,团团蓝色火焰自丛间呼啸而来,这瞬间的亮光差点闪瞎双眼。小释急忙扭头惊险避过任由那火焰飞快掠过,小释没做多想,抓起秋水一个漂亮的翻身当即跳出灌木丛,追着火焰的亮光一路奔跑,那火焰之苍蓝炫目,简直是小释见过的鬼火之最。从未见过这般耀眼的鬼火。
小释心里直嘀咕,这鬼火出现的位置很诡异,这四下并没什么墓群,乱葬岗之类的,而这样庞大数量的鬼火竟如此嚣张地四下乱窜,不诡异才真是诡异。
兀自追着苍蓝火光穿过森林,匆匆忙忙间,凭借这非比寻常的视力,小释一眼远远地便瞧见了路前方的身影,身体先于思考做了判断,急忙刹住脚步,扭身又是跳进一旁的灌木丛,借着仅有的几丝亮光,看清了眼前的景状,这不看还好,一看真的是。。。正准备起身,忽地一双手从背后袭来,小释那张还未及说一句话的嘴便再也吐不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