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送暖,微雨河翻,闻得晨草的气息。
蔚蓝天空,流云悠悠,燕子衔泥,忙碌地飞来飞去。
长安城今日亦是一派祥和。
这时,长安城青岩街道上,行人尽皆面露惊恐之色,侧目望着那小小的身影。
释顶着一脸惨白,发髻散乱,早已污秽不堪的衣裳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拉着木板车,行走在长安大街上,步子轻飘飘的,走一步,停一步,双手抓着勒在肩上的粗麻绳,绳结深深嵌入肩,两道赫然血痕触目惊心。
释低着头,每一步都走得太艰难。
周围的人们频频侧目,惊恐者有之,怜悯者有之,冷眼旁观者有之,退避三舍者有之…
自顾自地投来的视线里,又有谁真的在意呢?
不过是一个死了家人的女娃罢了,这座城每天都会有人死去,最不乏离人,也最不乏离别。
这种程度,就连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都不够格。
世间事,不过如此。
日光倾城,太阳慷慨地挥洒不吝啬每一寸阳光。
万里无云,得见青天。
一望无垠的平原,听得见青草呼吸的声音,能够触碰到花开。
蔓延数里的花海。如雨如雾,天地也染上无暇的紫。
薄雪草摇摆着细软的腰肢,然后再是风,一团一团紫絮飞舞苍穹,一如星星点点的心事,寂寞,迷人,美丽。
释伸出手握住朵正飘落的紫花,轻轻握在手心,
只是片刻,即松了手。
花儿悠悠然没入一片紫海,再辨识不出。
释拉着木板车慢慢走在花间,夹着的青草半人高,只有两道木轮碾压过的辙痕留了下来。
亘古的土壤,滋养每一株花草的自矜。
这里是离碧空最近的地方。
这里是离人群最远的地方。
这里是释与七尹相遇的地方。
这里是灵魂最后停驻的地方。
草熏风暖,流云四散。
就着满是泥泞的手,释用尽所有的力气总是把七尹抱下了那冰凉的木板车。
蓝色单衫,云缎系着如瀑青丝,俊逸的面庞洁白柔和。一如既往地,隽秀洒脱的七尹。
释垂眸轻轻握住冰凉的手。久久握着。不语。
终是,最后一抔土,掩去那张年轻飞扬的面容。
小小的手,竖起木牌,以血作墨书八字:
兄长七尹,长眠于此。
释站起身,麻木的双腿,晕眩的眼。定住神,双手紧紧攥着的长剑正是七尹的剑。
小七哥哥,你说过的,
这儿的风是那洪荒时的风。
这儿的雨是那洪荒时的雨。
这儿的雪是那洪荒时的雪。
连这花朵也是千年光阴里流浪过的花朵。
小七哥哥,这里安静,无人打扰。
小七哥哥,你不要害怕,不,小七哥哥那样勇敢才不会害怕吧。
那么,不要感到孤独,因为,
今夕一别,再会有期。
释握着长剑,撒下薄雪花瓣。
过往记忆再次浮现。
“小七哥哥,为何喜爱薄雪草?”
“有情之花,怎能不喜。”
薄雪草,念念不忘。
嗯,念念不忘。
“小七哥哥,呆瓜要走了。”
负剑,转身离开。小小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化作渺远的小圆点。
霞光熏染整片草原,斜斜的夕阳仿若眷恋这片绚烂的紫色花海般,久久流连。
没有人知道死去的人是否还会爱,
也没有人知道停止跳动的心脏是否还会痛。
而对于活在这世上的人而言,记忆就像是烙印。
烙在心上,印刻灵魂。
一刻,哪怕只是片刻的遗忘,也不被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