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周末,赵君还是坚持回了学校。寝室里仍然空无一人,甚至整个寝室楼都很安静。
还有半年就毕业了,同学们有的已经签了工作,再差一点的也找到了实习的单位,部分决定考研的则在图书馆埋头苦读。还有少数人在忙着恋爱,或是分手。不论怎样,能像赵君这般悠闲在校园里散步的,却是寥寥。当然,像她这样未来已被安排好了,而自己却并无方向的,更没几人了。
路过活动室的窗口,隐约听到从里面传来的胡琴声。莫不是京剧社今天在此活动吧?一想到这儿,赵君立刻心跳加速,心里有些莫名的紧张,双脚却不由自主的向活动室大门走去。
在门口徘徊了半晌,却没勇气进去。正在她犹豫不决之际,门忽然开了,从里面走出的正是月华。
赵君愣住了。心里正想着他,没想到他就这样出现在眼前了。依然是简单闲适的衣着,那股潇洒不羁的气质,目光深邃而渺远,不再是昨晚那失神落魄的样子。赵君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怔怔的望着他,连招呼也忘了打。
月华也愣了片刻,但很快就微笑着开口道:“赵君啊,碰到你正好,你会弹月琴吧?”赵君颇感意外,不知他此问何意,但还是点头道:“是啊,以前弹过。”“那就好了。今天我们的琴师没来,我正愁没处找人呢,可巧就碰见你了,快进来吧。”说着便率先朝屋里走去。
这个活动室很宽敞,比汉服社的活动室还要大,屋子里已经聚集了几十人。赵君起初还有些紧张,但跟在月华的后面还是蛮受用的。月华一直带着她来到最前排,然后对众人道:“不用担心了,此处正有一位现成的琴师,大家继续排练吧。”
月华说得那样笃定,大家自然相信。但赵君心里却在打鼓,她悄声对月华道:“尤老师,我以前倒是弹过月琴,不过……”“不过许久未练了嘛,技艺有些生疏,是不是啊?”连自己想说的话都被他猜中了,赵君也不好再推辞,便朝他笑笑道:“好吧,那我只好再次赶鸭子上架了。”
话音刚落,月华立刻把月琴和曲谱递上来。赵君扑哧一声笑了:“尤老师,用不用这么急,你还怕我反悔不成?”月华莞尔:“反悔是来不及了,我已经当你是京剧社的成员了。而且胡琴、锣鼓都准备好了,大家可都在等你啊。”“哦?”赵君故作惊讶的道,“我有些好奇,你这些成员不会都是你以找人帮忙的方式拉入社的吧?”月华爽朗的笑了:“哎,经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是这样啊。”
看着他舒展的眉头、轻松的笑容,赵君很难把此刻的他与昨夜看到的他联系起来。只此一夜,他就完全没事了吗?不可能这样快,伤口愈合尚有过程,何况是伤心。月华,到底是你情商太高,还是将感情隐藏得太深呢?好吧,既然你不想表露,那我也不必说破,陪着你,一起做你想做的事。能这样轻松的笑笑,也是好的。
怀抱月琴,赵君开始还有些生疏,但拨弄了一会,就能弹出连贯的曲调。“不错嘛,毕竟有底子,上手很快啊。”月华在一旁夸赞道。“我自己也没想到。可能是我常听戏,对这些曲牌都很熟悉吧。”
“你也喜欢戏曲?”月华饶有兴趣的问道。“是啊,像京剧、越剧、黄梅戏、昆曲,都很喜欢。”“那看来我介绍你加入京剧社并没有错嘛”,月华点点头,思忖片刻,“而且你不但可以做琴师,也可以做演员啊。你既常听戏,想必学唱也不会太难吧。”
赵君的眼光忽然黯淡了。她低头沉默了片刻,咬咬嘴唇道:“其实我并不会唱。我只是喜欢听——每一个爱戏曲的人并不一定非要做演员的,对不对?而且……”她顿了下,垂下眼帘轻身言道:“我未必如你想象得那么全能,尤老师太抬举我了。”
月华愣了下,不知她为何突然变了颜色,难道是因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唔,不要紧的。赵君,我也没有勉强你的意思,你能来帮忙我已经很高兴了,如果你不愿意参加的话……”“没有啊”,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赵君飞快的解释道,“我很愿意来,就算尤老师不请我帮忙,我也是要来的。别的不会做,端茶、倒水、搬道具、打扫屋子还是可以的。”
月华被她逗笑了:“那怎么行,你可是我们的贵宾,这些粗重活让我来就行了。”他的话说得赵君心里暖暖的。月华,谢谢你,谢谢你如此看重我。我并非真心拒绝你,只是担心自己不够好而已。
不想破坏他的好心情,赵君便笑了笑,接上他的话道:“是吗,那你的‘贵宾’现在口渴了,是不是有水喝呢?”“好,好,水马上就来。”月华满口答应着,而后话题一转,故作严肃道:“不过,一会儿你要是弹得不好,看我怎么罚你。”
一下午的时光过得很快,赵君尚觉得意犹未尽。听尤老师唱戏真是种享受,不但声音好听,韵味十足,而且感情演绎到位,举手投足都是那样完美,无可挑剔。赵君要不断提醒自己集中注意在琴上,才不至于走神得太离谱,不然她早就按捺不住拍手叫好了。
帮忙收拾好了服装、道具及乐器,众人已都散去。月华走到赵君身边道:“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赵君笑笑道:“怎么这样客气。那我也劳烦你倒了杯水呢,是不是也该说声谢谢。”月华也报以微笑:“好吧,不过我还是该谢你,主动留下来帮我收拾道具。哪像他们,一结束就全跑得没影了。”
赵君抬头望着他,他今天倒是常常在笑。和赵君说话在笑,也和其他同学打趣开玩笑,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也许就因为如此,才让赵君觉得不对劲。经历了昨晚的事,任是谁都不会像什么也没发生过。而他表现得太正常了,正常的令赵君觉得好像是故意做给人看似的。不知道他每个笑容背后,心里会不会越发的苦痛。
“你琴弹得真好”,月华边锁门边道,“我年轻时也正经学过一段,当然是以丝竹为主,不过跟你一比就自叹不如了。上次听连蕙说,凡是弹拨类的乐器你都擅长,我当时还不是特别相信,今日总算见识到了。”“尤老师过誉了。你也知道连蕙,说话最爱夸张了。”赵君有些不好意思。“连蕙是爱夸张,不过她对你的评价,倒是所言不虚呢。”月华认真的说。
锁好门,二人并肩走了一段路,月华忽然开口道:“对了,有件事我很好奇,为什么你独爱弹拨类的乐器呢?”赵君轻蹙下眉头,快速回答道:“哦,这也没什么,一个人总有其偏爱的东西,不一定都能找出理由的。况且术业有专攻,就像尤老师你更擅长丝竹一样。”
“我又触及你不愿回答的问题了,是不是?我明白,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原来自己的小动作并没逃过月华的眼睛,赵君浅笑了下,轻叹道:“大概每个人都有藏在心底不愿与人分享的事,尤老师一定也有吧?”
月华怔住了,忽然停下脚步,定定的望着她。此刻他面无表情,赵君猜不透他深邃的目光中有着怎样的思想。他难过了,抑或是生气了?赵君在心里暗暗责怪自己,她这话未免太唐突了。尤老师虽问了她不想回答的问题,但不知者不怪。而她明明知道尤老师心中的伤口,又为何偏偏去揭他的疮疤呢!
“尤老师,不好意思,我……”“你没说错”,没等她道完歉,月华忽然接口道:“只不过,有的人不提,是为了忘记;而有的人不提,则是因为逃避。但不论哪一种,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也只好自己受着罢。”
望着尤老师的背影,感到一丝落寞的情绪。咀嚼着他的话,赵君不禁联想到自己。有些事情不再提起是不是意味着就此忘记了,那么由旁人提起为什么还是很在意呢?难道一切只是自欺欺人的说辞,她根本是不敢面对。目前连自己的问题尚且解决不了,又何来安慰别人。赵君嘲笑着自己,口里却喃喃的道:“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月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