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碰到他的指尖,却感到一丝微凉。赵君不由得握住他的手,似乎想把自己的温度传给他。“在这儿吹了多久了?”她低声问道。“唔,大概很久了吧,我会的曲子差不多都吹完了。”月华在她耳边含糊着道。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告诉我呢?”“今天下午就到了,想着你在陪家人过节,就没打扰你。不过……”他的声音顿了下,慢慢松开她,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我真没想过你会来。”“我如果不来,岂不错过这么美的箫声了。”赵君浅笑道。
“不要紧”,月华淡淡的道,“反正我常吹的这些曲子,你都已经听得熟了。”“也不是啊,我感觉每次听起来都不一样。”“那这次呢?”“这次……”赵君沉吟片刻,微微皱皱眉,“曲子美则美矣,但未免太过凄凉。”“那是因为你不在。”月华柔声接口道。
“我现在不是来了吗,那你再吹一遍听听。”月华却随手将箫放在窗台上,“你都来了,怎么还能吹箫呢,我简直要敲锣打鼓了。”他的额头抵着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瞬不瞬的望着她。
“又贫嘴”,赵君笑着嗔怪道,还没说完,他的唇忽然俯下来,很快盖住了她的。一刹那的天旋地转,目眩神迷,不能呼吸,也不能思想。一切都安静下来,安静得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赵君缓缓睁开眼睛,朦胧中只看到他的微笑,嘴角被月光勾勒出的完美弧度。她的脸颊微微的发烫,好在没有开灯,看不出什么异样。
“月华”,赵君轻声唤着他。“嗯?”他含糊答应着,一面帮她理着垂下的长发。“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早。”“你不也回来了吗。”月华反问道。“那怎么一样。你都好久没见尤由了,他还那么小,你应该多陪陪他。”
月华轻叹口气,伸手摸摸她的脸颊:“我早就不是个好父亲了。赵君,你会因此而轻视我么?”赵君摇摇头,定定的望着他:“怎么会,你也有许多的苦衷。我知道,你是很爱尤由的。”月华苦笑了下:“还好有你明白我。”
“那么,你为什么不把尤由接过来呢?”赵君忽然提议道,“其实你可以把他接来,我也可以帮你照顾他啊。”月华怔了怔:“你是说,接他——到这儿来?”赵君用力的点点头,神情带着欢喜。
“可是——你不介意吗?”“介意什么?这里是我们的家,也是尤由的家啊。而且我几年前就帮你照顾过他,我们似乎很投缘呢。我现在还挺想他的。尤由一定长高了许多吧,不知还认不认得我了。”
赵君越说越兴奋,月华却用一种奇异而惊喜的眼光望着她。“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因为我在欣赏。”“欣赏什么?”赵君不解的问道。“你”,月华吐出这一个字,随即又补充道,“知道吗,你现在的样子,真像一个母亲。”“呀,你又笑我”,赵君的脸刷的红了,正想转身逃开,却被他适时的抱住。“赵君,我说真的,你一定会是个好母亲的。”赵君轻声笑着,却把头埋在他怀里,不肯出来。
“赵君”,他轻轻的捧起她的脸,深深的望着她的眼睛,“我承认,我是因为太想念你了。这几日我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想你,我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你。我以为我可以慢慢等,等你解决了家里的事情之后,我们再在一起。可是当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才意识到,那些虚名都不重要,只有日日见到你、陪着你,才最重要。你说是吗?”
“月华”,赵君艰难的道,“其实我正要告诉你,我家里的事情,处理起来有些棘手,怕不是短期就能解决的。”说道这儿,她不禁又回想起和养母的谈话。养母起初心情还不错,但当赵君委婉的表示要解除婚姻时,她就立刻变了颜色。回想起养母当时的眉眼和语调,赵君现在还心有余悸。
“这不行,绝对不行!”“我不会同意的,我们一家人过得好好的,我不会让你走的!”“小君呀,你已经没有亲人了,你从小就跟着我们,你自己还能到哪儿去呢,还有什么人可以依靠呢?”“难道程家对你不好吗,把你养了这么大,你现在独立了,就扔下我们孤儿寡母,那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小君,你一定是觉得妈妈对你要求太严了。好,以后我不再逼你去公司,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妈妈老了,你哥哥又这样,我们都不能离开你啊。别离开这个家,好吗?”
从先前的强硬到后面的示弱,甚至是近乎哀求,令赵君不忍再听。她的记忆里,养母一直是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遇到怎样的困难,她从没求过谁。而如今,她居然这样近乎讨好般的求她,看来母亲真的老了。她的眼神没那么犀利,脊背也不再坚挺,眼角的皱纹,鬓间的华发,无不昭示着她已上了年岁。
无论多强势的女人,一旦上了年岁,生活的重心就会转移到她最关心的焦点上来。赵君知道,她唯一的牵挂,就是她的儿子。面对这样一个女人,又是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女人,赵君又怎么忍心夺走她生命中最后的一丝慰藉,尽管这份慰藉仅是个空名而已。
“赵君,其实我早就想到了,你家里的事情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月华的神色反倒没有多大的改变。他拉过她的手,温和的问道:“和你养母谈得不好?”“嗯。”“她反对得很强烈?”“是。”“你一定很不忍心吧?”“嗯。”“所以你准备妥协了?”“是……”
赵君的这个“是”刚说了一半,马上意识到什么,便立刻改口道:“不是的!”望了月华一眼,她慢慢垂下眼帘,轻轻吐出几个字:“对不起,我应该坚持到底的。”“不需要道歉”,月华轻轻摇摇头,随即微笑着,“你已经努力争取了,我明白的。”
他再次把她揽进怀里,“既然你养母如此看重这个虚名,那么就留给她好了。我刚说过,一切都不重要,我只想陪在你身边,好好照顾你。只是——要委屈你,不能给你一个名分,娶你做尤太太。”“真正受委屈的是你”,赵君叹口气,幽幽的道,“其实你心里还是在乎的。”毕竟还是和别人的太太在一起——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但任是哪个男人,也受不了这个吧。赵君心里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来。
“我可以完全不在乎吗?”月华苦笑了下,抚摸着她的长发,“我记得你说过,我虽然是从国外回来的,接受过西方哲学,极推崇自由,但骨子里还是中国文人。”是啊,在中国人的观念中,谁不渴望有一个完整的家、一份安定的生活。月华的个性虽然洒脱不羁,但仍然摆脱不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烙印。最终,自己恐怕还是会误了他。
这夜,窗外是万家灯火,鞭炮隆隆,窗内是两人双手紧握,静静相依。有了月华陪在身边,赵君睡得格外安稳。他们都在各自的人生轨迹中漂泊了许久,寻觅了许久,碰过壁,受过伤,消逝了年华,苍老了心境。纵使仍不知未来如何,但只要能互相扶持,彼此温暖,这对他们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她才问过月华,和自己一起有没有后悔。朦胧中记得,那低沉而柔软的声音在耳边道:“我这一生最后悔的,就是离开你的那三年。难得上天让我们再次相遇,给我们机会开始,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珍惜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别无他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