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哥!超哥救命啊!”绮罗生从寝室一出来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直奔位于机电学院东南角的超轶主实验室,然后拼命捶门。
这个实验室它本来并不叫超轶主实验室,但是自从去年由这位才华横溢的年轻讲师接手这个实验室,这个本名“烽火实验室”的风水宝地不知从何时起,渐渐就变成了“超轶主实验室”。超轶主本人当然是无所谓,妙就妙在,院里似乎也就这么默许了,对于这种近乎公开的非正式命名,自始至终也没有人表示过有什么不妥,当然,除了一个人之外。所以现在这个实验室其实已经可以算是超轶主及其学生的地盘。
嗯,内有恶犬,闲人勿入!
好吧,上面这句话其实是绮罗生私下说的,而平时泡在这实验室时间最久的无梦生则是抗议无效。不过,现在是绮罗生在外面玩命地又捶大门又拍门铃,而这个时间通常只有超轶主自己在实验室里,所以闲人固然是无从谈起,若敢提“恶犬”,估计对绮罗生来说那就不是超哥救命而是超哥索命了。
“来了来了。”超轶主气定神闲地从里面走出来,玩味地微笑,看着绮罗生,“你又怎么要没命了?”说着话,他随手把门打开。
“明天考试……”绮罗生稍稍有点儿不好意思,不过这一丝赧然瞬间就不见了,“我刚才复习的时候突然想到有几个知识点我还没搞通,万一考到就死定了。考不到150姓戚的肯定挂我科,那我爸非得活剥了我不可,所以超哥救命啊!”
“他好歹也是个副教授,又是你的老师。”超轶主微微皱了皱眉,有几许不悦。
“知道知道,超哥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戚副教授挂我科吧?救命……”绮罗生赔笑,带着一脸人畜无害状把重音咬得非常到位。
“进来吧。”超轶主转身往回走,绮罗生连忙回手关好大门,紧追在超轶主身后。
“什么不会?”超轶主把绮罗生带进自己的办公室,在桌上摊开课本和教案。
“借看看,就会了。”绮罗生伸手抢过教案,堆了一脸讨好的笑容,努力显出十分可爱来。
超轶主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却也并不阻止他,只是在椅上坐下。绮罗生连忙抱着教案坐到另一张桌子前,开始复习功课。
不知过了多久,超轶主突然沉沉地叹了口气,说:“你这是何苦要自找麻烦?早选我的课,彼此省心。我自认为我讲课的方式,还不至于让你听不下去。”
“超哥?”突然听到这句话,绮罗生愣了一下,他带了几许迷茫地扭头,正对上超轶主颇为无奈的目光。
“还是为那件事吧?”超轶主的唇角微微一抽,扯出一个不像笑的笑容。
“呃,超哥,我……”绮罗生突然觉得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
“我都不放在心上了。”超轶主继续说,“那件事之后我也时常在想,名利是不是真的那么重要?我带学生的方法是不是也真的有问题?否则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好老师,也一直以为,我无论是对朋友还是对学生,都算仁至义尽,但是现在看来,可能还不够。”
“超哥,那件事从头到尾没有你的错,你不该这么想。”绮罗生忍不住皱了眉。
“我听说你很少去上课,而每次去上课都要惹出点事来。这半个学期以来整个机电学院都在流传绮少的光荣事迹啊!”超轶主笑了一下,眼里却没有笑意,“上学期跟我做课题的时候你还不是这样的,劣习是很容易养成的习惯,绮罗生,别让我对你失望。”
“上个学期你就该升副教授的。”绮罗生突然没头没尾地闷声说。
超轶主突然沉默了,他低下头,目光落在玻璃板下压着的那几页纸上。
那是从期刊上剪下来的一篇论文。
那篇论文的作者是:戚太祖、吾不留。
第一次看到这篇论文变成铅字的那一瞬他并不是不震惊的。伤心、失望、愤怒,或许还有些别的什么。大约也是那时他才知道,人的心是真的会痛,会痛到麻木。名利他并不曾看重,可是对人心他总还是有过一些期许,那天闻讯赶来的女友看着他近乎绝望的神情痛心地抱住他哭着说辞职算了,他也并不是没有动摇,可是第二天,他依然回到了校园,温文如故,谦和如故,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事情仿佛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久得他都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直到今天绮罗生突然提起,他才蓦然明白:有些伤,它会总在那里,谈不上原谅,也谈不上遗忘。
绮罗生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乖乖地把教案又翻了一遍,然后拿着自己记录的问题起身走到超轶主身边,这一瞬,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也落在那篇他再熟悉不过的论文上。
超轶主恍若不知,他接过绮罗生那几个问题,以他一贯温柔的语调将那难点解释得无比清晰。
“呼!多谢超哥搭救!”答疑结束时师生两人的神情都已经恢复正常,绮罗生笑嘻嘻地抱拳,“那徒儿就告辞了?”
“嗯。”超轶主不自知地皱了皱眉,欲言又止,看着绮罗生走到门边。
“超哥,下学期我回来,欢迎不?”绮罗生突然在门前停下,手搭在门把手上,扭头笑得一脸阳光灿烂。
“不欢迎!你就是泼出去的水!不要了!你这种学生跑掉才是福气!”超轶主的脸上绽出笑容,嘴上却毫不客气。
“嘿嘿,那我一定回来,溅你一身泥!”绮罗生拉开门,高高兴兴地离开。
超轶主走到窗前,看着那学生的背影再次陷入回忆。
这学期开课前他没有在学生名单里看到自己十分欣赏的那天才学生,有过一刻,确实有些许受伤的感觉。只不过性格使然,他一直也没有问过绮罗生原因,直到有一天下课回到教师休息室,还在门外就听到戚太祖大着嗓门愤愤地向其他老师诉苦,大骂绮罗生。
超轶主颇有些好笑,他咳了一声,推门进去。
化学系的教授独孤毒一眼看清来人,连忙说:“说人人到。老戚你可以问问小超,他应该最清楚绮罗生一向是好孩子。”
“嘿!好孩子!”戚太祖窝着满肚子火气,全然忘记了和超轶主的过节,扭头对着超轶主就开始抱怨,“你家好孩子今天可大大的长脸了!和兄弟学校的交流课,他当众挑我的口误,居然还和我强辩!气得我叫他出去,他竟然说他本来就没想来上我的课!还拔腿就走了!”
“咳。”超轶主低下头掩饰笑意,却见独孤毒拿起包边走边笑说:“你们聊吧,我有课。”
戚太祖胡乱挥了下手,继续对着超轶主大发牢骚:“你说你那学生,他上一年不是好好地跟着你的么?干嘛突然跑来选我的课?该不会是?”戚太祖忽然狐疑地看看超轶主。
“你是副教授,我是讲师,给你选,你选谁?”超轶主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他把课本、教案和其他资料往包里一塞,“跟着我怎样呢?不到论文发表,谁知道课题要算谁的?再说,这么好的学生也让你抢了,我说什么了?”
“咳。”戚太祖仿佛直到这时才又记起曾经的过节,他也拎起包就走,“呃,我也得去上课了。”
偌大的休息室一时只剩下超轶主一人,这短短几句针锋相对似已消耗他太多的精力,此时他长长地吐了口气,有些沮丧。
“超哥。”就在那一刻,那个刚刚引起风波的绮罗生在门口探头探脑,还真是说鬼鬼在叫!
“什么事?”超轶主努力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超哥,你还不回实验室?”绮罗生倒真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走吧。”超轶主默默地叹了口气,和绮罗生一起出门。
后来,某天在被其他人问及选课的时候绮罗生曾经冷然回答“副教授和讲师你选谁”的这件事,倒也辗转传到超轶主耳中,不过那时它对超轶主已经构不成任何影响了,因为这句话传过来的时候,当事人正在他的实验室里埋头苦干。
“其实我并不在意那个课题,我只是对人心有点儿失望。”超轶主淡淡地笑了,现在他是真的心情愉快。看着那学生愈远愈小已快要看不见的身影,又轻轻地叹了口气:“说起来,烽火实验室会交到我手里,明里暗里已经引起不少嫉妒,我不想多生是非,只是想踏踏实实做我的项目而已,所以上学期的事情,我没有心情也没有精力再去计较。况且,如果眼下这个项目能有结果,也就不只是一个副教授的事了,这样能让你们俩开心一些么?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