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莫里来说,衰老并不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相反,他乐于接受这一事实,他的理论是:“随着年龄的增加,你的阅历也更加丰富。如果你停留在22岁的年龄段,你就永远是22岁的那般浅薄。要知道,衰老并不就是衰败,它是成熟。接近死亡并不一定是坏事,当你意识到这个事实后,它也有十分积极的一面,你会因此而活得更好。”
莫里的学生米奇对此表示疑问:如果变老是那么有价值的话,为什么人们总说,“啊,但愿我变得年轻。”从来没有听人这么说过:“但愿我已经65岁了。”
莫里是这样回答的:“你知道这反映了什么?生活的不满足,生活的不充实,生活的无意义。因为你一旦找到了生活的意义,你就不会想回到从前去。你想往前走。你想看得更多,做得更多。你想体验65岁的那份经历。所有的年轻人都应该懂得这个哲理。如果你一直不愿意变老,那你就永远不会幸福,因为你终究是要变老的。
对于年龄,莫里教授有一种很达观的看法:“实际上,我分属于不同的年龄阶段。我是个一岁的孩子,也是个五岁的孩子;我是个37岁的中年人,也是个50岁的中年人。这些年龄段我都经历过,我知道它们是什么样的。当我应该是个孩子时,我乐于做个孩子;当我应该是个聪明的老头时,我也乐于做个聪明的老头。我乐于接受自然赋予的一切权利。我属于任何一个年龄,直到现在的我。”
是的,重要的是经历,而不是抓住不放。以这种心态对待生命的每一个季节,我们还会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最后的节日 最后的精彩
死亡,是一个谁也无法避免的结局。
如果说人生是一出大戏的话,死亡,就是谢幕。
如果这出戏从始到终都演得精采、演得酣畅淋漓,那么到了谢幕之时,自然会赢得热烈的喝采。
一出戏剧,正因了时间的限制,才更精炼,更纯粹,更叩人心弦。我们无法想像一出永不谢幕的戏剧将会是多么拖沓、无聊!
时间的有限使戏剧成为艺术。
死亡,则使人生成为艺术。
对死亡的恐惧是伴随我们一生的阴影。
莎士比亚在他的剧作《一报还一报》中这样描述对死亡的恐惧:
“死了,到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去,长眠在阴寒的困牢里发霉腐烂,让这有知觉的、活跃的生命化为泥土;一个追求着欢乐的灵魂,沐浴在火焰一样的热流里,或者幽禁在寒气砭骨的冰山,被无形的狂飚吞卷着,上下八方肆意狂吹;也许还有比一切无稽的想像所能臆测的更大的惨痛,那太可怕了!只要活在世上,无论衰老、疾病、穷困和监禁给人怎样的烦恼和苦难,比起死的恐怖来,这也像天堂一样幸福。”
正是这种对死的恐惧,使我们能够热烈地追求生,珍惜生命,使我们感到活着是多么美好。就像戏剧中的演员一样,正因为感知到他们在戏台上的时间是有限的,所以才能更卖力地表演。
对死的觉悟,可以深化生的感受力,这是日本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大江健三郎的切身感受。
三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天,大江健三郎在广岛。而在东京,他那出生仅50天的孩子因为头部出现异常,送进了医院。孩子的名字叫作光。盂兰盆会最后一天放河灯时,他在灯笼上写下儿子的名字,使其随太田川流水飘走。这是吊唁死者的仪式。就这样,他把“光”作为死者接受了下来。同时,他的大名大江健三郎与儿子的名字一起并列地写在灯笼上。那时候,大江在广岛医院,从重藤义夫院长那儿听说,有一位年轻的医生曾经悲叹:“这么多人都死了,还有数不清的负伤者,我们却无能为力!”这位医生最终自杀了。
重藤先生说,当时在那位医生眼前有那么多人在呻吟,除了治疗他们还有什么办法呢?这番话使大江健三郎从麻木的心灵中返回现实世界。从那以后,他送儿子光去接受手术。光既有智能上的障碍,身体又残疾,所以只能在社会福利会工作。大江和儿子一起就这样活了下来,其间经历了漫长的历程才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光后来埋头于作曲,又灌制了激光唱片,听着光的音乐,大江和妻子百感交集。仰仗医生的力量,光的病得以治愈,而他们夫妻又由于光获得新生。
海德格尔曾说:“人是走向死的存在。”和大江健三郎当年的处境一样,我们在生存的每一瞬间都碰到死,正是这种对死的觉悟,无限地丰富了人生,充实了人生。没有死的醒悟,就没有真正的生,也就不能过上充实的生活。
与死神擦肩而过的人最懂得生命的珍贵。
十九世纪的俄罗斯作家陀斯陀耶夫斯基就是这样一位与死神擦肩而过的人。他曾因参与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组的活动而被捕,并被判处死刑,临刑前几分钟被沙皇赦免,改为流放西伯利亚。在他后来的作品《白痴》中,他借主人公梅诗金公爵之口谈到他等候处决时的感受。他讲的是一个囚犯,因政治上的罪行被判处死刑。在宣判死刑的20分钟以后,却又宣读了赦免令。“然而,两次宣判之间的那20分钟,至少也有一刻钟,他是在确定无疑的状态中度过的,肯定自己几分钟后便要突然死去。”那个囚犯在临刑的最后两分钟沉浸在冥想中,“他事先知道自己将想些什么。他要尽快尽可能鲜明地想象,怎么可能这样:他目前还存在着,活着,而三分钟以后便将成为某个……某人还是某物?到底是某个什么?究竟在什么地方?这一切他打算在那两分钟内想出个名堂来!”他盯着远处教堂闪闪发光的圆顶,觉得那闪烁的光芒就是他新的血肉,它使人感到极可憎极可怕。”“但是他说,彼时对他来说,最难受的莫过于这样一个持续不断的念头:‘如果不死该多好哇!如果不死多好哇!如果能把生命追回来,——那将是无穷尽的永恒!而这个永恒将全都属于我!那时我会把每一分钟都变成一辈子,一丁点也不浪费,每一分钟都精打细算,决不让光阴虚度!’”
许多人都说,死亡是对生存的否定。
托尔斯泰曾经感叹:“如果有死亡,那还有什么价值可言!”
美国诗人罗宾逊写道:
“如果死后没有什么来世,
如果我们不过是尘泥,
而这是众所周知
——活着有何意义?”
但我们从陀斯陀耶夫斯基的亲身体验中,却能够深深体味到:面对死亡不是使人否定生存,而是使人更加积极地肯定生存,使人更加珍惜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
死亡当然有它无情的一面,但又有它人性的一面,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死亡成全了我们。深切地认识到“我会死”和“我必死”,是自我走向独立和成熟的一个标志。正如海德格尔说的那样,通过对“我的死亡”的强烈意识,我也同时意识到了“我”的唯一性和不可替代性。如果我们缺乏时死亡的意识,那么我们就会像低等动物一样淹没在浑沌一团的人群中,分不清谁是谁。正是对死亡的真切意识,使我们的自我从漠然无差别的人群中超拔出来,意识到自我的独特的无可替代的存在。
没有不谢幕的戏剧,没有不散的筵席,这是谁都不会否认的。但是,我们绝对不会因为戏剧最终会落下大幕而否定它的价值,也绝对不会因考虑到筵席总有散去的时候而拒绝赴宴。相反,正因为看戏和吃请的瞬息即逝,才更增加了我们的渴望,才更增加了我们的兴致。
既然我们无法避免死亡,无法拒绝死亡,那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从精神上超越它。
超越死亡是一种人生艺术,既然是艺术,就没有一定之规,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创造,每个人都可以寻找到自己的方式。
有的人从宗教中寻找超越。如传统基督教信仰灵魂不灭和末世论,认为肉体可以灭亡,而灵魂则会永生,死后生命永存。人死后,他的灵魂将根据生前的犯罪轻重接受审判,善者上天堂,恶者下地狱,到了世界末日,上帝还要作一次总的审判。如果一个人信仰基督教,加入基督教,努力赎罪,他的灵魂将得到拯救从而升入天堂,那么,他就能够从容不迫地面对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