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是20世纪初期的中国大学者,他的学问堪称博大精深,他的成就也是多方面的。但他在图书馆、版本目录学领域的业绩却从来鲜为人知。
第一个向国人介绍“世界图书馆史”
20世纪初期治国学的,必然要依靠藏书楼和图书馆。
辛亥革命前,清政府推行所谓“新政”,王国维就在张謇主持的学部图书局做编译、名词馆协修,从事西学东渐。在此期间,他努力介绍西学,如当时中国尚未见有的辩学(逻辑学)、心理学;而在图书馆学领域,就是推出了《世界图书馆小史》。
王国维据《英国大百科全书》第9版《图书馆》编译的《世界图书馆小史》,1910年始连载于《学部官报》。其原稿后在整理教育部档案中发现,又发表在:1935年《图书馆学季刊》第9卷第3、4期上。它离开王国维跳昆明湖自杀正好是第九个年头。
这是西学东渐介绍西方图书馆史的第一篇有系统之作。
它开明正义的点明图书馆的定义、功能,“近世所谓图书馆,谓搜集印本及抄本书籍之所,实文化进步以后之事也,如推广此语而用之于一切搜集文书之所,则自文化初兴时殆已有之”,“唯科学与文学日益发达,而其著作亦日多,及文学之徒,自成一阶级后,于是始有近世之所谓图书馆,此书所用图书馆一语,皆指其近世之意义也。”
在西方,特别是文艺复兴时期后的图书馆,是很可与人借鉴和学习的。编译者介绍了它在各个时期的图书馆,而在近世更是全面地谈了欧洲各国、日本和印度以及美国等图书馆。即使它在20世纪30年代公开发表,也为当时中国图书馆开拓扩展视野。
图书馆学在20世纪初是一门新兴学科,王国维这篇编译,虽未能及时发表,但却为他能超越国人认识图书馆的性能、任务,如图书管理法、图书馆建筑、设备,分类和书架的排列,目录和编纂,参考图书馆与通俗图书馆的区别和图书馆行政、馆员、选书和购书方法、版权条例,等等。
王国维因熟悉西方图书馆,由此也为日后著书立说,以至1923年在故宫景阳宫清理皇宫图书带来了便利。
一部《密韵楼藏书志》,足见功力
王国维在20世纪初近30年的治学生涯中,撰写了一百多篇版本目录学专论;并为藏书家蒋汝藻整理、研究其全部藏书,编著《密韵楼藏书志》这部早期版本目录学著作。
王国维所取得的学术成就从何而来?除了他的勤学勤思外,主要是依靠大图书馆。
王国维晚年任学界重镇清华国学研究院教授,为清华研究院四大导师之一。他经常上清华图书馆读书用书,但对它的藏书很不满意。在致蒋汝藻的信中说:“此间书籍号称五万册,然欲用时甚感缺乏。”
王国维所青睐的,乃是蒋汝藻的私人藏书。蒋汝藻,浙江乌程人。与同邑张石铭(钧衡)、刘翰怡(承干)均以藏书名播大江南北,而蒋独走京师,故而所得最多,藏书故家如四明范氏(即宁波天一阁)、钱塘汪氏、泰州刘氏、泾县洪氏、贵阳陈氏流出之佳书多归其手,缥缈之盛,一时无两。所藏经史子集,竟在五千种上,其中约一半,记入藏书志。蒋氏藏书处,称密韵楼,在上海,学者盛称“蒋氏藏书甲于海上,而先生所撰《密云楼藏书志》亦精审无二。”
蒋汝藻礼聘王国维编藏书目,自1919年秋至1923年冬,他用了四年多的时间(其间还任仓圣明智大学教授、编辑《学术丛编》),整理和研究了蒋汝藻的全部藏书,撰写了《密韵楼藏书志》。
王国维成功地编纂《藏书志》,蒋汝藻付予高额报酬,还出资为王国维印行《观堂集林》。
大云书库的学者生涯
王国维曾尽兴阅读过英人哈同藏书,经常借阅刘氏嘉业堂、求恕斋的藏书。嘉业堂藏书全数流失到国外。王国维另一学界朋友江阴缪荃孙辛勤搜寻三四十年的书籍拓本,因子孙不肖而散出,王国维还买回其原藏之光绪四年(1878)吴兴陆心源十万卷楼刻本《尔雅单疏》,以蒋氏密韵楼藏北宋本校之。王国维终身清贫,善本珍本无力购置,只能买些零星普通版本。而其目睹著名藏书楼之毁灭,心情当是极为沉痛的。
与此相比,王国维借阅时间最长、得益最多的《大云书库》能得善终则最为不易。
辛亥革命后,王国维跟随罗振玉亡命日本。在日本的四年中,他研读经史,但无力购书,罗振玉将自己藏书中的经史名著及重要著作,凡有复本者悉数赠予王国维;又随身带到日本,寄藏于京都大学的大云书库藏书五十万卷,古器物铭识拓本数千通,古彝器及其他古器物千余品,全让王国维随意借阅、研究。罗所藏之甲骨,海内外可称最富,王国维得以亲睹、摩娑原件。罗又介绍他结识诸多国内外一流学者。斯坦因、伯希和等从敦煌盗去的珍贵原件,路过北京时都开箱给罗、王鉴赏,或从英、法寄来影印复本。王国维在日记中说:“客中书籍不多,而大云书库之书,殆于取诸宫中无异。”意指罗氏的藏书之富、之精,可与故宫相比。1922年3月,罗振玉购进内阁大库全部的旧藏文书共9000袋,15万斤。我们总结王国维20世纪初中国的史学之所以能取得开创性的成就,主要是借助于世纪之交重见天日的甲骨文、汉晋简牍、敦煌石窟和元明清三朝内阁文书。而能尽兴目睹此四大发现者,仅王国维一人。收藏者罗振玉本人诚为冠盖京华之学者,但他未能及王国维心无旁骛,一心搞学问。大云书库对王国维治学所起之功绩大矣哉!
记述藏书楼的两篇文章
王国维有两篇文章,记录、描绘了蒋氏密韵楼和罗氏大云书库,是研究20世纪初期中国私家图书馆的传世之作。
《传世堂记》先叙蒋氏藏书的历史,接着又历叙浙西私家图书馆之简史:“西吴藏书,盖有端绪。自宋初沈东老父子始以收书知名,南渡后,叶石林退居弁山,复以藏书雄东南;其后若齐斋倪氏、月河莫氏,竹斋沈氏,直斋陈氏,随斋程氏,草窗周氏,藏书多者号十万卷,少者亦三四万卷,视行都蔑如也。有明一代,若茅顺甫之白华楼,沈以安之玩月楼,姚翔卿之现画斋,并有簿录,犹有陈、程诸氏遗风。国朝自蠡舟董氏,疏雨刘氏,芳茮严氏,尤不易更仆数,而姚彦侍方伯之咫进斋,陆刚父观察之百宋楼,实为之殿。光绪之末,陆氏书流出海外,姚氏之藏,归京师图书馆,浙西文献,为之俄空。而孟蒴与其同里张石铭观察、刘翰怡京卿,崛起丧乱之际,旁搜远绍,蔚为大家。海内言藏书者推南浔顾,或举欧阳公,语谓‘物聚于所好,而得于有力之疆’。”历叙浙西藏书史况,如数家珍。
《库书楼记》介绍:“独内阁(元明清三朝)文书,除宋、元刊写本书籍,入京师图书馆外,其余十三年间(1910~1922),几毁者再,而卒获全者,虽日人事,盖亦有天意焉。案内阁典籍厅大库,为大楼六间,其中书籍居十之三,案卷居十之七。其书多明文渊阁之遗,其案卷则有列朝之朱谕敕谕,内外臣工之黄本、题本、奏本,外藩属国之表章,历科殿试之大卷。其他三百年间,档册文移,往往而在,而元、明遗物,亦间出其中。盖公之内阁,自明永乐至于国朝雍正,历两朝十有五帝,实为万几百度从出之地。雍、乾以后,政务移于军机处,而内阁尚受其成事,凡政府所奉之朱谕,臣工所缴之敕书批折,胥奉储于此!盖兼宋时宫中之龙图、天章诸阁,省中之制敕库班簿房而一之。然三百年来,除舍人省吏循例编目外,学士大夫罕有窥其美富者。宣统元年,大库屋坏,有事缮完,乃暂移于文华殿之两庑。地隘不足容,具露积库垣内者尚半,外廷始稍稍知之。”大臣“阁议概以旧档无用,奏请焚毁”,已获批准,幸罗振玉偶然发现,力请保存。10年后,保管这批文档的历史博物馆,因经费极度匮乏,无法生存,即将其中四分之三抛售给故纸商,又幸罗振玉及时发现,尽力购回,又特筑库书楼以作收藏之地。由于王国维任职宫中,故而熟悉禁中文档旧藏之地和流出之因,写出此文,为三代文献保存之艰险,立传存照也。
王国维逝世后,他的学生——北京图书馆赵万里与王国维之子等整理遗书,共检得手校手批书190余种。这些有王国维手迹的藏书,全由北京图书馆收购,书费归家属作赡养费。这批书籍现在国家图书馆。国家图书馆和上海图书馆还收藏了王国维的大量书信。《密韵楼藏书志》稿本,一原藏蒋家,一藏国家图书馆;藏于蒋家之稿本已由台湾影印出版,并编入《王观堂先生全集》。其用多年功力批校之《水经注》是研究者珍视的一部现代学术经典之作,原本共二部分别藏于吉林大学图书馆和国家图书馆。《花溪志补遗序》及原件手抄本藏浙江图书馆善本部。《丙辰日记》稿本,藏北京图书馆。《观堂家书编年》稿本,藏于华东师范大学。
王国维生前得益于图书馆,王国维逝世后则图书馆得益于王国维了,他的手批诸书和书信、稿本成为镇馆之宝。王国维在图书馆学方面还有译作、论文、专著和记叙文。
(上海市艺术研究所周锡山)
链接王国维写过《曲录》,郑振铎说,这是一部黎明期著作,而不是一部完美无痕的目录。1909年王国维进入京师图书馆任编辑,后为《国学丛刊》起草宣言,倡言“学术无新旧之分,无中外之分,无有用无用之分”。
余思你知道王国维借宋词提出的治学三境界吗?近年季羡林又提出治学还有第四境界,那又是借用了什么诗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