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国家普及九年义务教育搞得轰轰烈烈,这是利国利民的千秋大业,可是下面却把经念歪了,上级来验收,就实事求是地汇报呗,别弄虚作假糊弄党和国家呀。学校成天忙于形式主义,不是捏造数据表格,就是做中看不中用的官样文章。
我正沉浸在甜美的梦中,窗外鼎沸的人声闹腾得欢,惊醒了我。立马起床往外看,原来全校师生正为省检查团的到来忙得人仰马翻:黄土地被学生扫得狼烟滚滚,班主任站在高处指手划脚地吆喝没带工具的学生一片一片捡地上的落叶。
我洗一把脸就往外颠,孰料双腿酸痛不容活动。我傻了:睡了一夜腿怎么会疼?奇了怪了!昨夜我走的路并不多,况且慢得跟蜗牛有一拼,不至于累坏吧?
全校学生停课忙着迎接检查。我和两位教师忙着捏造表格。小组的负责人是浑身有病的老头。他虽然只有五十多岁,却患上了肺结核和骨结核,上身佝偻得与下肢呈直角,脸色灰黄得像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像他这种身患重病的人,本应该在家休息.若长年休息,政策规定他只能拿百分之七十的工资。为了拿到百分之百的工资吃药,他只能死撑着来学校上班。因他在这所学校当过二十多年校长的缘故,组织上照顾他不用代课,只做管理档案的杂活儿。
这老头把我支使得晕头转向,明明是假的,他非要做得跟真的一样天衣无缝。那些数字是他深思熟虑捏出来的,容不得誊写时有半点错误。我满腹牢骚地抱怨:真是天大的笑话,明明人家是没进过小学校门的文盲,却硬要写成几年前从这个学校毕业的。更搞笑的是我班的这几名学生,他们去年已经辍学在家务农了,经过我们的手变成转到城里上学去了。
病老头艰难地咳着,满脸憋得通红,好一阵子喘不过气来,喘吁吁地说,你这孩子,跟谁较劲呢?如今流行弄虚作假。拿咱们学校来说吧,你我不造假,校长就要在大会上批小会上斗,制造数不清的麻烦;校长不造假,镇教育组就摘他的乌纱帽。大家都是出来混的,不是被逼得没辙吗?
我晕,原来弄虚作假不正之风是来源于上层建筑啊。他们如果想了解真实的情况,就该微服私访,而不是事先通知,这样不是告诉下面我们要去检查了,你们赶快作假吗?
一上午看不见程发忠,我心里空落落的,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做事心不在焉,把一个数字写错了,拿起橡皮就要擦。病老头看见连声抱怨,没事吧你?这些表格不允许有涂改的痕迹.
我暴汗,不得不把这张表格重新誊一遍。再也不敢分一下神。
室内安静得很,我好奇地抬起头,正遇上程发忠那含情脉脉的目光,电得我心尖一阵颤栗,好一阵心律不齐。他那带电的眼神分明告诉我,他已深深爱上我,一刻也离不开我。
病老头从我们火辣辣的对视中看出了端倪,识趣地宣布,上午就干到这里吧。
特赦令一下我比兔子跑得还快,箭一样奔向程发忠,大秀夫妻双双把家还。
午饭后他郑重其事地掏出一块橡皮样的东西放在我手心。我疑惑地望着他,等待答案。
他把橡皮翻过来,另一面凹凸不平。他得瑟地笑着鼓励我,这是我昨天晚上为你刻的,蘸点红墨水往纸上按一下看看是什么。
不知它为何物,却已被他的笑蛊惑得晕菜了,我拿起橡皮就按他说的做。在纸上按一下,揭开一看,上面赫然印着:阿贞。
我高兴得跟小孩子得到心爱的玩具有一拼,不停地在纸上按。
他欣慰地笑了,坐在床边,凝视我贪玩的样子。
正玩得起劲,袖口忽然被他拽了一下。我错愕地抬起头望向他,怎么了?
他两眼放电,超级雷人。以温柔得能掐出水的声音说,没事,你袖头的线露出来了,我把它抽掉。还没等我作出反应,他猝不及防地把我拥入怀里,急不可耐地盖住我的唇。晕,这算哪一出啊?未经同意就碰我的唇,抓流氓啊!
我想躲开他的嘴唇,又意识到这种感觉似乎不错,瞧他那投入的样子,两眼微眯迷醉得浑然忘我,推开多扫他的兴啊。况且长这么大我的嘴唇从没让人亲过,品尝品尝是何滋味,应该不算罪过吧。
他的吻不但不煽情,吻到后来还使我有种机械地应付的感觉。以前在小说上看到男女主人公一亲嘴身子就软了,立马如胶似漆合二为一,我却冷静得变态,没有一点把身子交给他的冲动。我特想把自己的唇移开,又怕他笑我青涩不解风情,魅力指数为零。虚荣心逼着我坚守阵地,于是他口腔里的烟草味铺天盖地向我狂轰烂炸。说实在的,我爹是烟鬼子,家里几十年如一日地弥漫着这味道,时间久了会觉得它巨香巨好闻。所以当我被强吻的时候,那种熟悉和亲切使我贪恋得舍不得躲避。
校园的钟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被吻得喘不过气的我警觉地摆脱他的掌控。他两眼热辣辣地望着我,就是不肯放开。害怕不去上班校长找到这里,撞上这激情戏,我用眼睛喊停,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
我站起来就开门往外走。他用目光叫停我,用手理理自己的头发示意我妆容凌乱。我满面羞红,拿起梳子把头发理顺,拉着他就要一起往外颠。他城府极深地摆摆手示意我先出去。
已经晕菜的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处理突发事件能力太逊,看一眼缠缠绵绵躺在床上的他,轻轻地带上门出去了。
走出门,我的大脑才清醒过来,为刚才的事脸红耳热,心里揣着七八只兔子欢蹦乱跳闹腾得厉害。为了不使私密在同事面前曝光,我冲进厕所缓冲起伏的心潮,天啊,我怎么胆大包天起来!跟他相识才几天?竟然亲吻!真是糊涂,这么草率地把初吻给了他,我还不确定自己对他的爱到底有多少,也没问自己愿不愿意和他共度一生。总之,我对他这个人的了解还不全面,根本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怎么就稀里糊涂和他亲吻呢?天啊,我脑子一定进水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呐。跟他亲吻之后,我不再是原来的我了,想回到冰清玉洁里里永远都不可能。我必须和他结婚,一辈子跟着他。要是他嫌我不纯洁,抛弃我娶别的女人,那我这辈子就玩完了。因为在别的男人面前我没有资格挺起胸脯做人,我的清白已经被他玷污了。天啊,我做出这等没脑子的事!和他亲吻之前怎么没想到事情的严重后果呢?不对,我这样深深地陷入自责是不公平的,他根本没给我思考的余地,我哪里会料到他早有预谋。看来,他是超级恐怖分子,以后我得提防点。
下午做什么事我都心猿意马,根本无法掩饰心中的慌乱。浑身像炭火一样发烫,回想起初吻的每一个细节,我就禁不住耳热心跳。想找回以前的宁静心情,完全不能够。我内心超级恐慌,害怕自己的不纯洁被众人知道,害怕人们嘲笑我,唾弃我。
我肠子都悔青了,这后悔像千万条虫子吞噬着我的心。怪只怪中午太软弱,没能推开他该死的嘴唇。唉,我怎么能这样不检点,怎么能让他碰我的身体呢!这么多年小心保存的贞洁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给毁了,不甘心呐!
站在教室里讲着课,心却需要定海神针来拯救。什么叫作贼心虚,我这才切切实实地体会到。向那祸害代课的班级探头探脑张望了N次,却没看见他的影子,这更加重了我的忐忑。
天黑了我还不敢回屋,第六感告诉我他留在屋里根本没走。我害怕看到他。在没做好从心底接纳他的准备下,我不想和他的关系更进一步。连亲吻,我都决不。太唐突了,相识才几天,对他的了解只是皮毛,还没求证这种关系算不算爱情,就被他武断地给定义了,这算哪出啊!
天黑了,我踯躅在校园里,有家不能回。都怪这祸害,把我平静的生活搅得一团糟,他美美地躺在我床上,我却在暮色里吃惊吓。
踱来踱去,没法撑下去了,我溜进隔壁黑瘦女人屋里。侧耳倾听那边的动静。没什么反应,我就让她八岁的儿子去我屋里看看他到底在不在。答案不出所料,我没辙了,暗暗恼恨这祸害品行不端到为人不齿的地步。唉,怪自己遇人不淑吧,好好的恋爱梦想被他击得粉碎。罗曼谛克的过程还没享受到呢,他就把青涩的我直接带入结局里,不完美,太不完美了!不被人尊重的感受,他肯定没体会过,不然就不会这样莽撞。谁知道呢,也许在别的女孩身上他用惯了这种先斩后奏生米煮成熟饭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