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一医院时,三哥正领母亲做检查。我扶她做完心电图后,直接去住院部肿瘤科。在病房安顿好,我到主治医生那里询问病情,医生说了几种治疗方案。电视上介绍过耙向疗法,我问能不能用,他说一针就要十几万。我吓得嘴张成了O字型。他说可以用介入疗法,从动脉里注射药物,阻断癌细胞的发展。
妈咳嗽得厉害。医生说癌细胞已转移到肺上,她这病是晚期,至多活三个月。
傍晚三哥和三嫂逛街回来,给妈买了碗拉面,妈满口没牙,哪咬得了那筋道的面条,吃了一口就停了筷子。倒了可惜,我决定把它干掉,尝了一口,就皱着眉头吐舌,咸死了,怎么吃啊。我心里不爽地想,三嫂成心的吧,明知道妈没牙,却买又咸又硬的面条给她。
天黑下来,三哥三嫂骑车回去,我和妈送他们到路口,然后领妈到饭馆里吃。我特意嘱咐老板做一碗面糊,烧一盘豆腐。老板还是把菜做咸了,妈尝一口就不再吃了。
病房里闷热且气味难闻,不想这么早睡,我领妈到江边茶摊喝冰糖菊花茶。
妈不停地咳。我说,多喝点,肺里太干才会咳。
妈说,喝了两大杯,这会儿咳得不那么厉害了。
生意冷清,老板特别热情,我几次要起身闪人,他都说,再喝会儿吧,早着呢。
月经半年都没来,这俩月又来了。为这茬我暗爽了好多天,本以为一绝经就进入更年期,现在看来我衰老得没那么快。
一夜我都没睡踏实,总是介于半梦半醒之间。清晨领妈在住院部花园里散步,妈问,我得的是不是癌症?
我比医生还冷静,你这是小毛病,肚里长有石头,治疗一段时间就好了。
别蒙我了。病房里住的不是这癌就是那癌。
我装作生气地说批评她,又胡思乱想了吧?人家医院生意好,没有床位,连过道里都住满了人,三哥托熟人才帮你弄到这个床位的。你记住了,不要把病想得那么可怕。你是因为生气,气血凝成疙瘩,才长成那硬梆梆的东西。病要三分治七分养,心情好,意志强才能好得快。我看过一个故事。两个人在医院做检查,结果没病的那个把得癌症的那个检查结果拿回来了,他吓坏了,天天愁眉苦脸以为是世界末日,时间不长就死了。那个得了癌症的拿错了检查结果,以为自己没病,心情好得不得了,结果病就完全好了。
好,听你的,我不背思想包袱。妈高兴地说。
早餐我带她吃小米粥和饼铛烤出来的馍馍。妈食欲不错,把一大碗小米粥喝完,馍馍也吃了不少。我忽悠道,妈,你根本没什么大病,瞧,吃这么多,很快就会好。
还剩最后一块馍馍,按照惯例,妈会留给我吃,这么多年她总是明明饿着肚子嘴里还要喊饱,把足够的食物留给别人。看穿她惯用的招术,我总是很残忍地说,吃不完扔掉算了,她总会着急忙慌地抢过来,生气地说,扔了多可惜,然后亲自把它干掉。
现在她是病人,我不想用这招。看看身边用餐的穷苦老人,我说,给这位大叔吃吧。妈一把抢过,把它吃完了。我心里苦笑,都小康这么多年了,她还没忘掉当年缺吃少喝的苦日子,一粒粮食都不浪费。我又何尝不是,从来不乱花一分钱。
上午姐姐和大哥都来了。大哥带来一千块让妈安心看病。姐姐把三千块还给妈,说是造房子妈借给她的。我惊得下巴都掉地上了,妈还有这笔巨款?在我面前她可是以哭穷为主,成天喊着谁谁红白喜事她没钱送礼,我都是慷慨解囊,不让她着急上火。真让人咬碎银牙,给钱不就让她花的吗?买点爱吃的养好身体,谁让她存钱的呀!
拿着这三千块钱,我嫌烫手,想都没想交给了三哥。因为妈住院所有费用是他一手操持的。他当着我们大气地说,先拿五千替妈看病,不够再拿。难得他大方一回。这两年在东莞月薪六千,是我的几倍,该他放放血了。爹生病的时候,他一个子儿都不出,连陪护的时间都少之又少。
姐姐坐在床前号啕大哭,仿佛天要塌地要陷似的。我没好气地说,出去,到外面冷静冷静。
这不靠谱的姐姐,唯恐天下不乱。妈本来就有疑心,她这一闹腾,妈不更深信自己得了癌症?要流鳄鱼泪表孝心就到背处,别当着妈的面呀!我这边宽慰妈都来不及,她来了就添乱。
妈咳个不停。医生把我们兄弟姐妹喊到过道里说,回去准备后事吧,她这样子没法治了。
二哥从打工的合肥回来了,给妈买了件衬衣,一分钱都没给妈。在过道里他嚷着要妈出院,回家吃中药。他连药方都带来了。
舅舅舅妈也来了,是姐姐通知的。一班人马聚集在病房里,乱哄哄的。我嫌闹得慌,去街上给妈买换洗衣服。走在大街上,我神思恍惚,把一肚子眼泪使劲憋回去。没心情杀价,随便买了衣服和鞋子就返回医院。
一大帮人马午餐在哪里解决?我说,去我家吃吧,等妈输完液咱们坐公交二十分钟就到了。
三哥说,得了吧,那么远!到馆子里吃去。
我要回去补个觉,下午要上班,晚上再来陪护。
弟弟从广州打来电话,说有笔生意没做完,暂时回不来,他往我卡上打了五千块,说让妈看病用。
医院单位两头跑,折腾得我很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