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车票十块,这么贵!上了双层大巴,老公就不安分,非要到上面不可。我认真跟他掰扯,咱路线不熟,在哪里下车,心里没谱,坐在下面好随时询问司机。
老公这人拧得很,一条胡同走到黑,没辙,我跟他一起跌跌撞撞顺着楼梯往上走。心里对他鄙视个没完,不就是想看双层大巴是什么样的么,为它跟我较半天劲,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冷气开得超足,我冷得双手紧紧抱肩,恨不能找件棉衣穿上。在网上才看到的深南大道,布吉,福田,盐田等地名,在这里全对号入座,身临其境的感觉就是爽。指着车外林立的摩天大厦,我让女儿看。这里好看吧?你好好学,大学毕业到这些大厦上班,不当白领当金领,到时候老娘我沾你点光,坐飞机来这里好好旅游。
切!少来。就爱拿我说事儿,你自己怎么不当白领金领?
我妈要是有你妈那样开明,当今的大姐大也就你老娘了。你还不公主一样被人宠,月亮一样被人捧?
切,自恋狂!还大姐大呢,美得你!除了钱,你就不能说点别的?
你老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鄙视她老娘俗得成天把钱挂在嘴上。现在我算整明白了,都是生活逼的呀!
大巴穿行在摩天大厦构成的森林里,全深圳,这里应该最富有现代化气息吧?别的地方没去过,我只好这样主观臆断。路旁商铺一家连一家,热闹得很。老公是建筑工地上的,世华房产,某某房产,让我特别关注了一下。眼下,来钱最快的应该是地产吧,房价蹭蹭一路飚升,中央越宏观调控,它越飚得猛,高得成了天价。我这井底之蛙是越来越闹不明白了,中国怎么那么多有钱人,大家都喊它贵得让人跳楼,房市还是供不应求。
车外路人行色匆匆,大概都是业务员吧?早就听说深圳节奏快,颠起来赛旋风,跟家乡的悠闲没得拼。这回是眼见为实了。听说美国人就是这样奔命,一天掰作两天用,要不,哪来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
再往前走就是城外,远处有山,大巴车向它狂奔。盐田海关就在近旁,集装箱满眼都是。走私货物,应该都是以它为载体吧?这不是草民操心的事,肉食者谋之,我还是想我的快乐之旅吧。满车厢的二氧化碳逼得我又要吐,老公立马扯下黑塑料袋递给我。胃里翻腾得厉害,我求他,要不,咱们就在这里下车吧?
切!谁知道这里离大梅沙有多远。在荒郊野外下车,你知道哪儿是哪儿?你看人家下车,那是轻车熟路,咱们是菜鸟,不能乱来。
漫长的路途在挑战我的忍耐底线。我恶心得想吐,虽然胃里没什么东西。要不是冲着梦想中的大海,我才不受这洋罪。
又见椰子树,终点站到了,车速慢下来,终于停下。我们跳下车。闪亮登场的就是大海?没有想象中的无边无际,没有预期的惊心动魄,看来,我们对它的期望值太高了!或许,是那些闷骚的文人墨客太会煽,把我们一家给忽悠了。
要下海,没有游泳圈和泳衣可不成。不管是不是天价。我拿东西他跟在后面买单,要是心疼票子,他就一边哭去吧。我已经够克制了,这也不舍得那也不舍得,想省钱就睡在床上哪儿也别去。旅游本身就是奢侈行为,该烧钱时就烧钱。
你们下海里去,我来看守衣物。老公这方面倒是像个男人。我和女儿好不容易才挤进洗手间换泳衣。踩在细软的沙滩上,海浪轻吻我们的脚踝。扶着海上俱乐部为我们这些菜鸟围的绳子,一步一步往下走,我们跟大海亲密接触。
蹲下身子,接受巨浪的洗礼,体验被淹没的惊险和激爽。我拉着女儿的手,往深处走。
轰!轰!巨浪来得迅疾而生猛。我和女儿被它淹没在水底,强大的冲力,让我再也拉不住女儿的手,勉强拉了一下她的脚,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因为我已经仰卧在水底。我还没死呢,女儿已经被浪卷走了。
海浪来得生猛去得快,等我和女儿重新浮现在水面上时,我早已吓傻了。呸呸呸,口里全是咸的海水。看着女儿吓绿的小脸,我后怕地说,咱们还是乖乖地浅水处玩吧。
妈妈,海水是咸的耶,那次在虎门,老远就有难闻的腥味,这里才是真正的大海。女儿兴奋得抽风,要我紧紧抓住泳圈往深水区追逐浪花。泳衣里灌的全是沙,不去里面冲浪也不行,我一手拉着她的手,一手扶着绳子往里面走。
又一排N米高的巨浪向我们扑来,我和女儿无一幸免地被埋在水底。等它裹挟着细沙退去的时候,海面上全是狂欢的尖叫。我胆小怕死,再也不肯往里面走一步。老公在沙滩上看得心痒痒,示意我们往深水处玩个心跳。
巨浪排山倒海而来,把我旁边竖着身子的小男孩打得脚离了地,横着身子进了海底,我慌得扑过去拉他,手没够着,倒是拉住了他的脚,慌张半天,也没能把他拖出水面。正在那儿着急呢,巨浪退去,他露了出来。
跟巨浪交过几回手后,我玩兴大减,这么多年梦寐以求的大海也不过如此,没什么可乐的。说什么波澜壮阔,浩瀚无边,美不胜收。切!都是文人墨客在煽情,成心忽悠我们这些没见过大海的内地人。让他们在海边住上三五年,看他们还没有那样的激情,典型的吃饱了撑的。
老公见我上了沙滩,那熊样跟狗仔队有一拼,举起相机没命地抢拍。女儿也被他抓壮丁一样叫上沙滩,成了他练摄影技术的工具。宝贝女儿抱着泳圈还不算完,非要等海浪扑上来那一刻才能交卷。
你和女儿下去玩吧,我来照护这堆衣服。
你再玩一会儿。怕我不尽兴,老公把我往海里赶。
我跟他急,有病啊你?我玩烦了,上来歇一会儿都不成吗?花那么多钱来这里真不值,一点都不可乐,巨没劲!你看我大拇指上,被咸咸的海水腌得皮都破了,血流出来了。
切!关人家海水什么事,你那是被绳子磨破的。
我丢他两个卫生球眼,抱着衣裙去洗手间。
洗手间里塞满了人。就这样了,外面的人还在奋力往里挤。我这爆脾气,在人堆里等得心里直发毛。考虑到身上包藏着一大堆让人巨不爽的沙,我还是耐着性子等。
狭小的洗手间人进来了,还没出去。外面的人又来了,直挤得人前心贴后背。对小木门里面的风景不甚了了,我问出来的人里面有没水。因为我看见门口那些人用纯净水瓶接自来水往身上冲。像那样洗法,要把身子洗净到猴年马月去了。我只想到里面痛痛快快把身上的沙冲净。像我这样有洁癖的人,身上出点汗都让我抓狂,何况这大堆的沙。
排了老半天的队,才挤进木门里,环顾左右,我气得爆血管,哪来的淋浴头,只有深藏在便池里的水龙头。白费我等老半天。三秒钟不到,我抱着衣物出来了。我不敢看身边这堆都市白领,她们一定以为我这人有病,辛辛苦苦挤半天,刚进去就出来了。
返身到沙滩,满眼都是人,我立马晕菜。要把老公和女儿从人堆里刨出来,还不如杀了我。近视眼镜没戴,海滩上朦朦胧胧全是人,怎么找他们?我顺着海岸线徒劳地找着。先前的标志全没了,这儿一拨那儿一拨,都像老公立身的地方。我发扬蚂蚁啃骨头的精神,撒下天罗地网逐一排查。
这儿人好像没有我们下海的地方多。我转而向北,往人口密集的地方走,心里那个急,想喊老公的名字,满世界都是巨浪在喧嚣,他哪里听得到。即使海浪不跟我叫板,海里那群疯子又是尖叫又是惊呼,我这破嗓子哪敢跟他们叫阵。
就在我急得抓狂的时候,看见了老公这衰人。见我去了半天还没换掉泳衣,他问我怎么回事。我把迷路的糗事告诉他,惹得他损了我半天。
太阳的火力弱了许多,尽管这样,我还是撑着太阳伞。我可不想在海边呆半天肤色就深得跟非洲人比拼。
老公和女儿消失在大海的人海里。
我这才有机会饱览大海的全貌。它左右都被山挡着,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小岛。极目北眺,山的后面隐约有现代建筑。我疑心那里是香港,就问围栏旁边红衣上写着大梅沙海上俱乐部的深色皮肤的小伙子,他告诉我那里不是香港,是惠州。我哦了一声,问他香港在哪个方向,他告诉我在相反的方向,被大山挡住了,没法看见。我心里暴遗憾。以前在地图上看到香港和深圳紧紧相连,本以为到了深圳海边就一定能看见它,哪里知道这梦想落空了。刚才我和老公还把它当作香港,津津乐道了半天,真搞笑。
身后有美女问小伙子玩滑翔伞得多少钱。有钱可赚,小伙子立马来劲,一百八,如果连快艇一起玩,就三百块。你确定要玩?我立马去跟他们说!
不急。我包里还有许多,你再吃点,喏,这里还有水。美女还是个大善人。
原来小伙子吃的是别人的,又是瓜子又是饼干。刚才我还以为他是吃自己的,在海上工作,体能消耗大,随身带点小零食。看他那吃得心安理得的样子,我没敢怀疑他。不过,看地上的旅行包,又不像。心里直犯嘀咕。说实在的,我是真的同情他,成天风吹日晒,在海边讨生活肯定不容易。我包里也有不少吃的,想拿出给他吃,怕不小心把包里那笔两千元的巨款拌落出来,被某些专业人士看见立马玩完。所以摸了一下包就叫停了自己。老公衣兜里又是相机又是票子,我不能就成全那些专门研究外财的专业人士。
太阳都下山了,住宿问题迫在眉睫。老公小顽童一样和女儿在海里搏浪,乐不思蜀。没辙,我这一家之主得未雨绸缪。于是我向小伙子打听,在海边酒店住宿贵不贵。听说我要住在海边,他立马来劲,住我们的帐篷,一点都不贵,四十块钱一晚上。
有没搞错,住帐篷,我身上这堆沙怎么洗?女儿都这么大了,我们一家三口挤在一个帐篷里,不太好吧。海边的沙滩上,又潮湿又不卫生,染上什么病怎么办,夜晚会不会有蚊子,海里凶猛的动物会不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袭击我们,半夜会不会被海盗洗劫。一系列问题使我一票否决了住帐篷这个主意。
小伙子一心做成这票生意,大谈酒店价格跟帐篷没得可比性,一晚上就一两百。
我拒绝的招儿多了去了,为了不使他难堪,我温和地跟他说,等会儿我老公上来了,商量好再答复你。
既然千里迢迢来到大海边,总要拍几张表明自己在这儿踩过。以前在家的时候我总是拼命想象大海是什么样的蓝,为什么会是蓝色的。现在整明白了,近处看它,跟河水江水没什么两样,远处看它,是墨蓝墨蓝的,深得近乎黑色。趁老公不在身边,我对着大海狂拍,尽量把镜头拉向海天相接处。心里一边偷着乐,老公这葛朗台看见我这样浪费,肯定要跟我没完。来海边,我还没有大开拍戒呢。身负照看衣物重任,使我不能下到水里拍蓝天大海,我郁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