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归期八月十八号还有二十天,天天这样闲着看时间流逝可不成。女儿做她的作业,我没事可干,得出去赚点钱。喝了急支糖浆,再加以按摩,咳嗽好多了。我一大早打着伞往石龙坑走去。虽是清晨,太阳还是够毒烈。汗水把我的脸洗了一遭又一遭。衣服也湿湿的粘在身上,让人巨不爽。今年夏天买的名贵时装,花我一百多块呢,穿在身上一点也不透气,汗全截流在皮肤上,我都闻出馊臭味了。三哥给的伞又薄又透,太阳直射进来。
再也不去宏达橡胶厂了。一天挣十来块,太掉价了。家乡人知道不笑爆肚皮才怪。人家初中毕业的小孩子出来打工一月都能挣千把块,我可是有文化的成年人啊。
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吃饭的钵子、手机和几十块钱。我,一个奔四的女人,来这异乡讨食儿,满大街找工作,多少有点惨吧?
我专注于街道两旁工厂门口的招工启事。面试门槛太高的,不去。就干这一二十天,费那劲不值。再说了,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生来就是干活的命,何况我这么背,好差事砸到蚂蚁头上也砸不到我头上来。
灯饰厂规模不小,门口贴着招工启事,我凑上前看完,就逮着门口的人问,还招工吗?
你问保安吧。这两个人是厂里的工人,不管这事,我就上前问保安。他是河南人,交流起来容易,不需要我拿腔拿调撇普通话。他说已经招满,我没戏。
我继续往前走。先前门口站着穿蓝衣服的矮胖女人跟上了我,她说要跟我一起找工作。于是我们来到手袋厂。看完招工启事我问保安,他说这里招普工,晚上要加班到十一二点,八小时之外的时间每小时二块五。我想试试。跟我一起找工作的女人热情地跟我攀谈。听说我是湖北人,她一把拉住我的手,见了亲人解放军似的,老乡啊。我老公也是湖北的。她冲马路对面吊儿郎当的男人喊,老公,快过来,这个是老乡啊。她口齿不太清地向我诉苦,我以前做工的那个厂老板也是湖北的,他们都欺负我。我租的房子在菜市场里边,你看,就在不远处。你跟我去吧。走,跟我一起去。
坏菜了,这女人拿我当白痴,想卖我!把我带到她的出租屋,灌上******,随便让哪个男人把我奸污了,然后随便把我卖给老光棍。美得她!想卖我,没那么容易。她这招,是我玩剩下的,太没创意了。
女人在我耳边絮叨,几个人一起找工作,比较容易。咱们一起在这里等吧。
切!找工作又不是批发商品,买的越多越便宜。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这熊样,我和你是一个档次的吗?我心里阴毒地把她损了一番,双脚开始活动了。拜拜了,你在这儿等吧,我还要去别处找找,这里的工作不适合我。
见我开溜,女人和男人一起跟随着我。死定了。他们一副吃定我的样子,要追我到天边呢。我迈开大步,他们步步进逼。前面是小胡同,没得救了。进了那胡同,我就万劫不复。我转身向大街上颠。一路回望他们离我还有几步。不能让他们得手,要卖也得我卖他们,凭什么卖我?我智商可是高他们一大截啊。
我这人虽然有点背,但没完全被上帝遗弃,危急时刻我来到了离开宏达橡胶厂那天找到的工作。进了厂门我再回望,那对狗男女已消失。或许他们以为我是这厂里的工人,所以不敢造次。
我又一次来到一楼咚咚响的机器旁请问那个妇女,这里还招不招工人。她让我上二楼问老板。我轻车熟路地来到老板办公室,只有老板娘在。N天前我的样子她还记得,也许是这N天里从来没有人来聘,她爽快地答应了,你下楼找那个胖子就OK了。
楼下没见什么胖子。倒是几台机器旁有人干活。我来到妇女身旁,问她我能干点什么。她让我跟旁边坐着的这个女人学一会儿先。这女人手指动得超级快,我眼晕。只见她把一个个极小的数码往鞋面上贴,一点不比电影里的快镜头逊。看了一会儿,还是不得要领。我说,你让我来试试吧,不实践不成。她放下这堆东东,远远地跑到墙旮旯里干去了。这场面一定超搞笑,我不害羞地追到她那里,再次拜师。这次总算入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于是我回到原来的位置试着做。
在我旁边开机器的中年妇女倒是比那个妇女热心,教我怎么贴,这些数字条怎么处理,她说一点我做一点,不会的再问,一个多小时的工夫,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能掉知识分子的价,不能让人说我笨。我做得巨努力。
干了半天,我才明白这是个鞋面厂。手里这一大堆东东,全是做鞋面用的零部件。形状各异的东东我得把它分门别类地理出来,码好后再贴数字条。皮子的正面反面让我累死N个脑细胞也不能辨认清楚。让身边这位大姐支了N个招儿都不管用。还是得自己摸索。社会主义都在摸索中前进,我这头脑发达四肢退化的书呆子还能找到终南捷径?跟着感觉走吧,正确和错误的概率各占一半,灵感突现那一刻,说不定也能对它几次。
胖子终于现身。我身边干活的人都喊他死胖子。我忙得没工夫看他有多胖。大姐裁断的鞋面我得及时归类贴数字,慢一点都耽误人家挣钱。干这活我是副业,家里有一份工资等着。人家出来混养家糊口不容易,我不能拖累。我大脑保持高度备战状态,拿出全身力量对付这些活。头不敢抬,劲不敢松。渴得实在不行,拿着搪瓷钵子一路狂颠找水喝。看着盛纯净水的桶,就倒出一点把钵子冲干净再喝。慌乱之下不知倒哪儿,随便泼在地上,结果招致一声责怪。我没功夫看声音从哪儿发出的,抬头看见墙边的洗脸盆,就向那里走去,冲洗干净倒了水咕咕嘟嘟喝起来。
我就知道免不了严刑逼供。几个工友三堂会审,教师工资都一两千,你干嘛要出来受这憋屈呀?有钱就耍嘛。
我哪有啊!一千多块根本就不够用,家乡消费超高,一点不比这里逊。你们虽挣一千多,可这是除去吃喝用度及水电费的净收入。
你晚上住松山湖工地?那里可不近哦。工地上打拼巨辛苦,你老公是包工头吧?
又来了!看来在工厂做都是说话不走脑子的家伙。我老公要是包工头,我宝马香车,还来这儿现眼?
你是来体验生活的吧?
我哪有啊!我老公是电工。一月一千多,我一天到晚闲得没事,就想出来赚一点,闲着也是闲着,挣一个多一个嘛。出来打拼,我也有雄心壮志,那就是挣个三五百,够买两张卧铺票就成。来时的那种普通硬座我是怕了,车一停,那叫一个热,跟蒸笼里的包子似的,没一个毛孔不飙汗。
电工?他们全晕,工地上电工也是上等人吧?想必也是大把大把赚票子。
晚上要加班到九点,你老公来接你吗?焦点访谈还在进行时。
他在那里干活超累,晚上不来接我。事先老公就警告我了,休想让他来接我。
这几个人马上热烈起来,用四川话叽哩咕噜交流起来,死胖子,你有机会了,晚上负责送美女吧!反正你老婆在老家,不会知道的。
这帮达州人,当我***呢。我们鄂西北靠近达州,最整得明白的就是他们的方言了。我暗自得瑟,你们就乐一阵子先,晚上我打电话让老公来接,你们集体撞墙去。
我面向着墙,大白天头顶雪亮的日光灯,身吹超大风速的吊扇,眼前小星星直闪,脖子后面嗖嗖发冷。感冒才治好,别又犯了。
我不停地挑战身体极限。天地良心,我把吃奶劲都拿出来了,一心想做得最快,跟上这四川女人的快节奏,可面前群山一样的活还是不能立马搞定。我心里那个急呀,只恨爹娘没生个三头六臂的我出来。于是我就盼望这位大姐拉肚子,她多跑几趟洗手间,众人面前我就不至于那么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