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姐姐押回校园,我那衰样跟判了死刑的囚犯有一拼,脸色灰败,心情沮丧。刚进校园,就看见那祸害。这个害我挨了一晚上骂的恋人,站在暮色里等我回来,见到我那一刻,他脸上立马阳光灿烂,向我狂颠几步。
我身后姐姐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吓退了他。一看这阵仗,他就知道大事不妙,今晚想跟我幽会没戏,于是从我们姐妹俩面前蒸发了。我心里那个急呀。若不是姐姐横在面前,我早钻进他怀里大诉离别之苦了。分别这几天,我哪天不把他的名字唤上千万遍。
有姐姐苦大仇深地监视着,我郁闷得快要崩溃。
追求爱情,是男女青年的正当权益,连法律都给予保护,我却受尽亲人的迫害,这是什么世道啊!我吐血,我抓狂,却无以发泄。看到风琴,想到即将和心爱的恋人分手,我悲怆地打开琴盖,不成曲调地弹起来。
听出琴声的绝望,姐姐砸过来一双卫生球眼,睡觉,鼓捣那玩意干什么。
监狱长发飙了。我是没得人身自由的。满脸是泪地钻进被窝,闭上眼睛,我看到了洞开的地狱之门。端坐在里面残忍冷血的阎王就是我妈,她青面獠牙,阴毒冷酷,刚愎自用,谁跟她叫板都做不了赢家。
既然投错了胎,我就得认命。从出生那一刻起,我就注定要与灰暗冷寂相伴一生。没有鲜花,没有爱情。凄凄惨惨了此一生。
我短命的爱情已送上断头台,没得救了。我那阎王妈,认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跟她较劲,那是鸡蛋碰石头,找死。然而,我还是不舍得和那祸害掰。不是我闷骚,而是没有他陪,我不知道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何况我已把初吻献给他,内心早把自己和他紧紧拴在一起了。没有他陪,凄风苦雨,黄昏斜阳,该怎么熬。
一夜无眠,我心里闹腾得厉害,憋屈的泪水汇成了愤怒的大海,却因自己生性软弱,作不了任何抗争,就那么不死不活地跟自己较劲,悲悲切切,一衰到底。
姐姐跟我绝对是两样的人。她受了憋屈就大嚎,绝不忍着,发起飙来惊天动地,山崩地裂。那生猛劲绝对是得了我妈的真传。这不,起了床脸没洗头没梳,就蹿进隔壁李老师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给我出糗。听见她跟人家掐得风生水起,我头都大了,狂颠过去控制事态发展。
李老师憋屈得不行,见了我就击鼓鸣冤。这事怪得着我吗?他俩恋爱,我一没穿针二没引线三没保媒。你什么意思,我是教唆未成年人犯法,还是窝赃包庇?你给我掰扯清楚,我可不背这黑锅。
我姐站在她面前,披头散发,一脸泪地控诉。我妹年纪小,不懂事,在你眼皮子下上当受骗,作为长辈,你总该提醒她吧?我们家跟你交情不浅,眼看她往火坑里跳,你管不了,及时跟我们吱一声也成。你一点消息都不透,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你这人怎么这样,大清早我刚开门你就来嚎,多不吉利呀,这规矩你都不懂?招谁惹谁了我,一起床就触霉头。再跟你说一遍,这是你们的家事,怨不着我!
真想胖扁姐姐,却没那个胆。因为我不够辣。她身板比我大很多,况且她打的旗号是为我好。不能让她俩活色生香地掐下去,等会儿全校师生进了校园,我就糗大了。于是点头哈腰装孙子,向李老师作揖打拱赔礼道歉,一边克制地拉着姐姐回我的屋。
在隔壁没讨到便宜,姐姐那爆脾气,不整出点动静,就不是她一贯的作派。回到屋她就冲我发飙,不许搭理那流氓,跟他一刀两断!不然,全家跟你没完!
这样的话从昨晚开始就高频率出现,耳熟能详我能一字不误地背给她听。都镌刻在我心上了,我还敢不遵从?
望着我逆来顺受的熊样,她放心地闪人。
耳根清静了,我的心却消停不了。老妈老姐加老舅句句都是锋利的匕首,直扎我的心。那祸害在他们眼里怎么就成了流氓通缉犯,这也太埋汰人了。人家又没招惹他们,凭什么这样诬蔑人家呀。既然他的形象那样不堪,那我在他们眼里成什么了,没廉耻的****,贱人?我不服!从小到大,我都是乖乖女,口碑巨好,若世上只剩下一个淑女,那绝对是我。正因为太注意自身形象,我此时的心理落差有多大,一般人难以想象。
崩溃啊,这么多年我自律自爱树立起的光辉形象,全被那祸害毁了。他都成流氓通缉犯了,那我是什么?想出淤泥而不染难啊。众人眼里那是怎么损怎么来,怎么阴毒怎么来。我最起码也是贱人烂女之类的。不服啊,一不小心就混栽了,一世英名全玩完。像我这种把名节看得比生命都重要的人,失去这些还活个什么劲啊。为保全处女之身,把流氓得罪成那样,我冤不冤啊?早知道会背这黑锅,我就把身子给了他,不白受这骂名。我这么洁身自爱的人,他们还戴有色眼镜看我,这世上还有没公道了?
越想越抓狂,我无心上班,猫在屋里跟自己较劲,一遍又一遍地弹奏悲凉的曲子,黄叶无风自落,秋云无雨常阴。天若有情天亦老,遥遥幽恨难禁。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泪珠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滚。我的心碎成粉末,一阵一阵揪紧了痛。看昨晚那阵仗,我跟那祸害好下去,铁定死得很难看。可是真要跟他掰,我不甘心,也不舍得。这些问题在我脑子里反反复复折腾,总是想不出辙,我头都要爆了。老天,我该怎么办啊?我想尖叫,想不顾一切地砸碎这万恶的旧社会。
不去上班躲在屋里大放悲音,这祸害嗅出事情不妙,跑来敲我的门。无助的我最怕的就是触碰敏感地带,此时怎敢芝麻开门。要知道我舅舅那双眼正贼溜溜地套牢在这里,我还怕死得不够惨吗?
明明听到琴声,屋里有人却迟迟不肯开门,这祸害急了,疾呼我的名字,伴之以肢体语言。面对充满关心的咚咚响声,我泪流满面,一动不动地坐在琴旁装木头。我知道,失去爱情的滋润,我这躯壳行尸走肉。从今天开始,幸福与我绝缘。未来的日子,谁是我老公,全凭家人安排,我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利。
他的意志力跟我没得拼,较了半天劲,以败北告终。剩我一人在屋里漫天飙泪。我这人真没用,这才哪儿跟哪儿,就憔悴得不行,嗓子喑哑得发音都困难。
我的命就是这么苦。我妈当初生那么多,其险恶用心是明摆着的,那就是让他们轮番折腾我,不把我整歇菜就不收工。这不,我正有气无力淘米做饭,三哥不请自来。当他从单车上取下一壶十来斤重的煤油时,我立马感动得眼泪哗哗的。到底是手足情深,急我所急,知道我没燃料做饭,大老远地替我买来。
我还没感动完,三哥就叫停我,不用做了,中午到舅舅家里吃。
有没搞错,舅舅家可是鬼门关,我已在那里死去活来地遭了一回罪,怎么还要去。不,打死我也不去。为健康长寿计,我也不能去。
三哥是早已谋划好的。他那神情没得商量的余地。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举手投降,战俘一样被他押着向村里走去。
舅舅家没人。三哥压根没有要进去的意思。站在门外,他照样能把我收拾了。他翻脸比翻书还快,不亏跟我是一个妈生的。连打击敌人的手法都如出一辙,开腔先从气势上压倒我,听说你跟那流氓纠缠在一起,没有廉耻,连名声都不要,我今天是特意来教训你的。拜托你做事走脑子了先,咱们是清清白白的正经人家,出门不让人戳脊梁骨,你所作所为,不替自己想,也要替家里想想。跟那流氓混在一起,败坏家风,连我们都无脸出门。
我爆笑,这也太不靠谱了吧,你连他面都没见过,凭什么说他是流氓?
三哥一听就发飙,别让我看见他,不然我让他死得很难看!
郁闷,秀才遇到了兵,有理说不清,我闭嘴,随他大小便。
必须跟他分!三哥下最后通牒。
凭什么要分?我的事我自己作主,用不着你管!我发飙。
三哥那爆脾气,被我惹毛了,扬起巴掌要跟我动粗,信不信我拍死你!
我昂起高贵的头颅,冷眼看他,等着耳光落下。
我们大吼大叫惊动了四邻,对面站着一大堆看热闹的乡亲。顾忌到我还要在这里混,三哥叫停自己。低调起来,泪花在他眼眶打转,你替咱爹咱妈想想,他们没日没夜地操劳,不就想让咱们过上好日子?你跟那流氓在一起,不毁了自己吗?每当看到二老未老先衰头发花白的样子,我心里这个愧啊!做儿女的不但没给他们争光,还净添堵。他哽住了,擦擦脸上晶莹的泪,头也不回地闪了。他也挺不容易的,从一百来里的县城骑单车回来,水没喝上一口就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