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晚餐时候,简洁明快的快餐店里人流如梭,座无虚席,有时不得不两三拨人挤同张桌子——除了靠窗的一个角落。该角落的座位上只相对坐了一男一女,旁人无敢傍座。
后来的一对情侣瞅遍全场,没有寻觅到其他位置。女的忍不住说:“干脆就跟那两人挤挤吧!”
男的摇头说:“那两人气场超强,而且眼神不大对盘,还是别去招惹的好。”
基本上,所有人都是基于同样原因避开了这个角落。桌子一边是强壮如牛、面色不善的车速,刚刚打理出的平平小寸头像是刚从牢狱出来不久的刑满释放人员的标志,令人望而生畏;另一边正是近来在本城多少有些名气的万千红,眼下她戴着一顶时尚贝雷帽,架着大框的眼镜,和电视新闻上穿着工作制服接受采访的人形象迥异,虽千百人过,竟没被认出。
只有她不落于车速下风的强大气场依然让人过目难忘。
此刻,两人的谈话陷入了一个小小的僵局中。
“说吧,他是谁?”
车速装傻:“你说谁啊?”
“舍命杨宗保!”
“哎呀,你刚才不还说是我的吗?”
千红凑到车速近前,直勾勾地盯着他:“我认识你吗?”
虽然有一点小小的心虚,但车速依然昂头挺胸地耍赖:“我怎么知道?”
“你认识我吗?”
“认识,刚才跟踪我很久的女人就是你嘛。虽然本人长得很帅,但我还是不希望有粉丝做出太疯狂的行为,谢谢理解啊。”
“那你怎么知道杨宗保有没有胸毛?”车速掏着耳朵只做没有听见。千红立刻摸出手机,作势要敲打按键:“我还是把今天的照片传到网上好了。”
车速立刻怂了,低声下气地请求:“别别别,有话好商量。大姐,算我求你的,你就把刚才的那些照片全删了吧!”
“那么就说点儿实话吧!”
车速可怜巴巴地说:“出卖哥们是不讲义气,出卖老板有损职业道德。我要把他供出来了,以后我连饭碗都没得端。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求你高抬贵手吧!”
“这么说,他是不想见我的。”千红疑惑万分,“敢情他勾搭我半天,只是为了谈一场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
“当然不是啦,不过精神先行嘛!”
“放屁!这叫耍精神坏蛋!姐我等着结婚,他这样不明不白地把我拖住是什么意思?”
车速抹掉一脸的汗水说:“要不这么着吧。我呢,带你直接去见他,但是你得答应我的一个条件。”
“照片是吧?事情解决以后,我就把照片删除,或者留给你做纪念。”
“还是两个条件吧!”
千红晃动手机,没好气地说:“再跟我讲条件,三分钟后到网上下照片!”
车速拱手告饶:“别啊姑奶奶,一个就一个。但这个条件不是照片。”
“哦?”千红十分意外。
“答应我:待会儿见到他的时候,不论他之前跟你发生了什么过节,或者你有多么不愿意,都至少呆上一个小时,认真听他解释一回。”
千红带着凝重的神色上上下下地扫视车速。眼前的男人说话有时候很不着调,属于那种非典型的老油条,但在油腔滑调中又夹着三分可爱和四分耿直,总之是一个矛盾综合体。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自己什么时候认识了这种类型男,也许期待已久,见面发现只是一只人与猿的复杂综合体,简称类人猿。
“十分钟!”千红强调,“如果杨宗保是我不愿意见的人,我只会给十分钟。”
“忒不痛快!枉我还牺牲了照片所有权。”
“那么十五分钟封顶,否则我就直接发照片了!”
“好吧!”车速悻悻地说,心里想着:哥们,我可替你尽力争取过了,成不成都别怪我!
夕阳在天边渲染出灿烂的霞云,一层层色彩次第散开,美丽得那样惊心动魄。
千红跟着车速转来绕去,渐渐脱离了人流。
路牌上指明这是某街。千红当然不曾来过,但是街名却被她奇怪的熟悉感。一定是在哪里见过!也许是当初开发商建房的时候在报纸上打广告,所以略微留意。千红也不以为意。
高楼大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别墅洋房,大理石的拱门花窗,欧式的喷泉,私家花园里各种鲜花争奇斗艳,不知是哪一栋别墅里传出隐约的叮咚琴声,更是风雅惬意。
“哇!你是有钱人耶!”
车速没好气地说:“恭喜,你的杨宗保确实是有钱人,我只是他伙计。”
“伙计也敢出卖老板?”
“难道只兴老板奴役我们,不许我们出卖老板?”
千红佩服得五体投地:“大熊,你太有个性了!我最厉害的时候也只是向老板多敲诈了十天的假期而已!”
“喂,我叫车速!”
“哪有人的名字这么奇奇怪怪的,大熊比较可爱!”
“你自个儿留着去荼毒杨宗保吧!干我们这行的,必须给自己起一个响亮的名字。”
千红睁大好奇的眼睛:“你干哪行?”
车速以瞬间秒杀旁人的眼神扫过千红:“你太丑了,我不想告诉你!”
“切!”难得千红是不为这种贬言生气的女人,但不代表她不会反击,“总比一头熊好看。”
车速瞥她一眼:“你还算有点儿可取之处。”
终于到了一扇白色的雕花门前。北欧风格的两层小洋楼,藤蔓爬过小半洋楼,触手伸到明净的窗边,扒着窗沿怯生生地往里边儿张望。极其简单的家具摆设,一色的黑白凸显出墙上油画色彩的贲张。
既喜欢简明的黑白格调,迷上的油画却又有着复杂的形状和混杂的色彩,这是一种奇怪的矛盾感觉。
千红紧张地捏了捏拳头,发现手心竟然湿淋淋的。
这个人应该不是自己最讨厌的大河吧?不,那天在网上他亲口否认了同志的身份。呸呸呸,关键时候怎么想起那个让自己倒霉催的家伙!千红深深吸气:反正,没有什么好紧张的。人家花了那么多精力和心思来追自己,难道自己还要拿乔摆架子吗?
但是应该以怎样的方式与杨宗保见面呢?
“哇。”地一声大叫着跳出来,吓他一跳?轻手轻脚走过去,调皮地捂住他的眼睛?还是像穆桂英擒拿杨宗保那样把他捉拿归案?
“野蛮婆娘,你不进来了么?”
千红狠狠瞪了车速一眼:“大熊,记得你照片还在我手上!”
“哼哼,你的杨宗保应该在这儿!”车速打开一扇门,窗户被茂盛的植物遮挡大半,屋内光线有些黯淡,适应了一会儿,千红才看清偌大的屋子里高高低低的摆满了奇形怪状的油画。
“他喜欢收藏?”
“哼哼!”车速完全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一种不好的预感浮现出来。
“别告诉我杨宗保也是一个油画家!”
“你跟油画家有仇?”
“咳咳,以前碰到过一个忒会涮人的。”千红干笑着,眼睛在画布上溜来溜去,忽然释然笑道,“不过人与人毕竟不同。”
车速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杨宗保跟以前那个忒会涮人的不同?”
“见画如见人嘛!”
“哦,你还有这种见识?”
千红得意地笑:“以前那个画的我都看得懂,现在这些我都看不懂!所以,肯定是两种不同的人画的。”
“你来了!”声音有些干涩,也有些颤抖。
千红猛地转过身。高高的门口站着一个人,光线从背面进屋,猛一眼只能看见他颀长的轮廓,却透出异样的熟悉感。
“不是吧……”千红失神地嗫嚅。
“千红,好久不见。”男人从阴影中缓缓走出,他左手扶着墙,右手捂住胸口,嘴唇有些苍白,千红甚至能看到他因为紧张而颤抖的眼睫毛。
白眼一翻到天:“真是你这个衰人啊,大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