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心疼地抱住何方,她想起在机场遇见小吴的场景。那小吴的眼神里有某种让人紧张的不明意味。其中集合了好事之人最为擅长的嘲讽、轻蔑、窥视之意,却又把这些统统压在谄媚的外衣之下,叫你无法指责。
何方每天上班面对的都是这样的目光,好似无穷多,无尽头,像大山压顶一样沉重,像深潭困龙一样窒息。他的痛苦应该超过想象的百倍,也许她不应该仅仅将何方的反应归为面子和虚荣。
“这些终究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只要我们在一起。”文心把何方的手紧紧按在胸前,她提了提唇角试图微笑,泪水却止不住地漫过下巴,直落得桌面上斑斑点点。
何方痛苦地闭上眼,双手深深地插进发根,语无伦次地说:“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不想让你伤心的!我脑子里面一片混乱,我都不知道这些天自己在想什么!我……我……也许我根本就配不上你。”
文心噙着泪,伸手轻轻放在他的唇边:“不要说这样的话。”
何方像无助的孩子般攀住文心倾诉:“是真的!往日在富丽堂皇的别墅里我也能怡然自处,可是在你家里,不知道为什么,我简直不知道手脚该放在什么地方!你父母……”
“我父母对你不是很亲切吗?”
“可是他们越是亲切,我却越觉得自己像一个觊觎财主宝库的叫花子,或者是高山前面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为什么?”
何方抹了把眼泪:“也许是我太粗鄙了!你妈妈那样优雅,你爸爸又是学富五斗的教授。要娶你为妻,我感觉很有压力,就像是,就像是叫我娶翰林的女儿一样!”
文心咬紧唇,泪眼汪汪地问:“你这样说,是想和我分手吗?”
时间好像过了一万年,文心终于等到了那个答案。
“不!”
可是,从厦门回来以后,何方却不怎么联系文心,也让文心不用着急联系他。他建议两个人暂时冷静一段时间,免得争吵不休,同时也好等流言蜚语过去。
文心知道这是理性的做法,但是一个人的长夜中,她忍不住想念何方。
以前的每天夜里,何方都会与她通电话、聊QQ,有时候一起出来,专程赶往僻静的郊野相拥而坐,看天上的星星。因为喜欢《圣斗士星矢》,何方曾经专门研究过星座,十二星座还有一些特殊星座在天空中的位置他都能指出来。
他告诉文心哪三颗星星是猎户座的腰带;阿瞬的仙女座有一个和圣衣头盔一样的装饰;双子座就是那个撒加和加隆牵手并立的形状;金牛座的英文名叫taurus,其实更像一只青蛙……
她买了全套的《圣斗士星矢》在家里慢慢地看,一边看一边流眼泪。何方曾经说,他的天蝎和她的巨蟹是最配的星座,完美的契合,天生的一对。
在圣斗士中,天蝎座的米罗擅长的技能是猩红毒针,一共十五针,每一针能以光速刺中要害,令人逐渐麻痹、失去五感甚至意志,大部分人无法坚持前十四针,即便撑了过去,第十五针安达里士也必置对手于死地。
米罗是个与何方一样骄傲而臭屁的人,明明可以十五针齐发,瞬间杀死敌人,他偏偏要一阵一阵慢慢地刺,一边刺还要一边解释猩红毒针的效果,让对手在肉体和心理上接受双重的折磨。
可是何方却选择断然与文心隔绝信息和联系,就像十五针一齐用到文心身上一样,令人辗转反侧,承受无边的痛苦,痛不欲生。
相思最苦,文心承受不住。
张总如今对她很和善,工作量很轻松。她下班早,浑浑噩噩地在大街上穿梭,在挤挤挨挨的人群中感受无边的孤独。双脚无意识地带着她向前走,等她抬头的时候,自己已经在何方所在办公楼的楼下。
她不敢靠得太近,害怕被什么人看见,于是在附近的咖啡厅坐下来,点上一杯涩涩浓苦的咖啡,痴痴地望着几十层高的蓝光玻璃,暗暗猜测哪一面玻璃背后坐着西装革履的何方,想象他埋首于许多文件、沉浸于电脑文档中的神态表情。
何方下班的时间通常比较晚,有时候会到晚上九点以后,也有时候直到咖啡厅打烊,文心也没有等到他的出现。刚刚升职,他是忙碌的,全身心投入的,他是喜欢这份工作的。每每相当这里,文心会稍觉宽慰。
许多天,她就是这么打发下班以后的时光,这放佛能够稍微缓解内心的痛苦,但是每当回到家里,更加巨大的孤独和痛苦会将她淹没。她像在水牢中挣扎的囚徒,眼睁睁看着水线漫过脚背、吞没膝盖、截断腰身,直到掐住脖子,却无法可设,只能在不断地沉浮中期盼那根救命的稻草。
可是,属于何方的手机铃声一直没有响过。
从前,她是那么地自矜,她甚至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深爱着何方。鼓浪屿上的对话一遍一遍在她耳边重放。她想起她与何方一路的感情经历,先是偶然相识,他阳光开朗,她文雅俏皮,彼此互有好感;然后,她被他五彩斑斓的世界、丰富多变的生活所吸引,随着他疯狂放肆;再然后,她开始排斥与自己熟悉的生活格格不入的规律和格调,何方一步步退却,为她放弃了自己多年喜欢的生活方式,文心觉得舒坦,两人渐渐靠得更近,生出许多默契;而所有一切的转折是该死的流言蜚语!
黯然神伤的文心默默地想:如果不是这些流言蜚语,她跟何方一定还甜蜜得如胶似漆。
然而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文心的思索,她浑身一震,不敢相信地看向屏幕,上面真真切切地显示着那个熟悉的名字。
幸福忽然回到心口,她顿时变得神采飞扬,用自己从来没有试过的欢快语气对电话那头呼唤:“何方!”
虽然只是一个名字两个音节,但是其中情意竟使何方久久无法张口。
“何方?”文心着急地唤道。
“文心,你在我们公司楼下的咖啡店里吗?”
何方的声音很柔和,也很关切,但是不够亲近不够热烈,然而文心却不在乎,她喜滋滋地应了一声。
“已经很晚了,你快回去吧!”
“你怎么知道我在咖啡店?”文心的声音像清脆的铃声一样好听,是女孩子满怀憧憬时特有的轻快感。
何方却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地回答:“有人看见的,他们在公司谈论,我就听到了。”
好像转眼从炽热的火焰中落到冰冷的海水里,文心只觉得浑身痛到麻木,麻木到一根指头也无法动弹。
她不知道怎么发出声音说:“我知道了!”
“文心,文心。”何方痛苦地叫唤,只这一声,文心顿时觉得暖和了许多,原来这些日子他也不好过,“我只是想冷静一段时间,真的,只是一段时间就好了。对不起!”
“没关系。”文心的声音温柔似水,水中又似有火,“何方,我爱你!”
像被电流击中一般,何方颤声回答:“我也爱你!”
从咖啡店出来,文心迎风奔跑,滚烫的泪水洒在凉夜里,朵朵生花。她忽然想到张爱玲对胡兰成说过那句“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许多人以为太过轻贱自己,非常不忍。张爱玲却说“他是懂我的”。
他是懂我的。只为这一件,粉身碎骨也愿意!
也许,这就是一种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