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咖啡厅十分清静,店堂客人稀少,只有大河母子两个坐在靠窗的卡座,等候着即将到来的千红一家。
三角钢琴前,一位身着燕尾服的年轻人正在弹奏悠扬而优雅的肖邦名作《离别曲》。
到底是夏天了,十点的阳光就有些刺眼。夫人埋下头,招来侍者将薄纱窗帘拉上,又说:“叫那位表演者别弹奏生离死别的怨曲,换成《爱的礼赞》!”
侍者应声退去。
大河握了握夫人的手说:“妈,如果你觉得紧张,可以不用面对千红,我会替你解释的。”
夫人冷笑:“我怎会紧张?面对你爸和那些女人的时候,我也没有紧张过。”
大河不说话。
夫人软语说:“妈这辈子没别的愿望,只要你开心就好。”
大河再次握紧夫人的手,虽然没有一言一语,但那些微妙的情感尽在不言中。夫人欣慰地笑笑说:“你放心,凭我们家的实力,不管你准丈母娘怎么贪心,也能满足得了。”
大河皱起眉头:“妈——”
“我知道,我会放低姿态的。这种小户人家多半要的就是钱,我外送一份面子给他们,什么误会都不存在了!”
“妈,千红不是那样的人!”
“当然!”夫人也露出一丝欣赏的意思,“没有那口不低头的傲气,怎么能做我家儿媳!不过她妈嘛,看到我送出的钻坠项链可是两眼发光啊!”
说曹操,曹操到。
千红一家总算赶到了这家咖啡厅。如流水般倾泻而下的《爱的礼赞》在整间咖啡厅流转,透过薄纱窗帘的阳光在精美的镏金餐具上跳动,银框的静物写生画是淡雅墙纸上亮丽的色彩,身穿西式制服的侍者恭敬地候在身侧,贵夫人和贵公子殷勤相迎。一切有如电影梦幻!
只可惜,反观这一家子,过时的中山装、旧款的真丝裙、还有T恤和牛仔裤,实在与咖啡厅及主家的风格不搭啊!
夫人优雅地将千红三人请进座位,浅浅笑道:“这首曲子是我特地为两位孩子点的,很适合做订婚曲!希望你们都能喜欢!”
三人细细听了一回,只有千红知道曲目的名字,这还得归功于动画片《金色琴弦》的帮助。不过曲子背后还有什么故事,她就不得而知了。
千红妈听不懂,但她始终牢记不能在气势上落于人后。哼,有什么好卖弄的?她暗暗思量,想让我们丢脸出丑,没那么容易!
于是,她满怀感慨地说:“我们是从红色年代走出来的一代,最喜欢慷慨激昂的热情歌曲,反观现在这些音乐啊,都是些靡靡之音!”
夫人忍了忍,报以苦笑。
《爱的礼赞》是19世纪的英国作曲家爱德华#8226;埃尔加为未婚妻与自己谱写的订婚曲,随之名动世界。夫人选择这首曲目,可谓用心良苦,可惜被千红妈搅和了。
大河招呼侍者:“请他换成《蝴蝶泉边》。”
夫人舒了口气:还好滔儿反应得快,不然怕就成了《大红枣儿送红军》,那才吓死人。
千红爸妈这才对大河正眼打量。嗯嗯,还算一表人才,千红爸微微点头。唔唔,还过得去,有待考察,千红妈也点点头,又摇摇头。
千红挤出一个笑脸对住夫人:“阿姨早啊。”
大河对她挤挤眉,她嗔怨地翻了个白眼。知道千红没有再生气,大河很是开心,殷勤地招呼千红爸妈。
“听说你是画画的?”
在艺术地位上,艺术家和画画的可谓天渊之别。千红爸这么一说,大河遭遇瞬间贬值。
千红插嘴:“什么叫画画的?我不是说过嘛,大河是艺术家,他还有自己的工作室!”
“那还不是画画的!”千红妈一边说着,一边在千红腿上掐了一把,随后小声嘱咐,“这是给他下马威呢,你着什么急!”
大河全不介意,轻轻笑着说:“对,我画油画。这是我画的几幅写生,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您收下。”
千红爸半懂不懂地看着大河的油画说:“画画也是一技之长,你要再画像一点就好了,嗯嗯,挺好的!听说现在给高考生做辅导的老师工资比较高?”
大河欠一欠身说:“我不给学生做辅导。”
“啊?那就辛苦了,我看现在的画卖得便宜啊,几百块钱能卖窗子那么大的一幅。你几天能画一幅啊?”
大河抿抿嘴:“有灵感的时候画得很快。平常,小画得要一个月,中等大的画需要三个月到半年,窗子那么大的……至少要半年以上吧!”
“哎哟哟,难怪别人说画画是有钱人的消遣啊,完全没法养活人嘛!”
另一边,千红妈对夫人说:“上次的礼物千红带来了,实在太贵重,两个孩子没名没分的,收下算怎么回事呢?还是请收回吧!”
夫人说:“今天正是希望能跟您二位商量,两个孩子彼此喜欢,又很配得起,不如现在就订婚如何?”
千红妈虚伪地笑:“那怎么行呢!我问过千红,两人认识才不过两个月,彼此的认识能有多深?我怕他们以后会吵架呢!”
“我家滔儿从小到大没有发过什么脾气,这点就请您放心好了。”
“说实话,我看到褚滔这孩子也喜欢,但是千红从小被我们庞大的,我不是怕他欺负千红,是怕千红欺负他。”
“……”
夫人轻轻抿了一口咖啡,掩饰地擦擦嘴,转向千红柔柔地说:“滔儿以前误交损友,是一帮玩乐器的穷小子,天天教唆滔儿使坏,那段时间做了不少出格的事,害我伤心好久。幸而现在他们已经脱离了关系,滔儿也争气,自己赤手空拳打拼出一间自己的工作室。
那日,你的衣着很像他以前的朋友,我一时激动,误打了你一巴掌,还希望你能原谅。”
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呀!夫人说得情深意切,伤心处几欲落泪,道歉时几乎弯腰,千红原本打定主意对夫人不冷不热一番,此刻却深受感动,连忙回礼:“阿姨您千万别这么说,当时我也太冲动,没有搞清楚就冲你嚷嚷,不是晚辈应有之礼。”
千红妈心道不好,立刻接口说:“哎呀,解释清楚就好了。别道歉来道歉去的,太客气不是见外了么!来来来,江湖相逢,一笑泯恩仇,干杯!”
众人举着小巧精致的咖啡杯,面面相觑,但禁不住千红妈热情的笑容,终于汇合一处轻轻碰了下。
千红面红耳赤,埋着头喝起咖啡不敢抬头;夫人看不出情绪,只是带着轻笑;大河全不在意,继续跟千红爸胡侃;千红妈将咖啡杯放下,撇撇嘴说:“不知道西方人为什么就喜欢喝这种苦不啦唧的东西。”
旁边的侍者赶紧跑到洗手间,一阵狂笑。
回程上,夫人坐在车里一言不发。
大河试探地问:“妈,你是不是生气了?”
夫人嘴角一挑,露出深深的笑纹:“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倒觉得这对准亲家有趣得很,最好有适当的机会介绍给你爸,让他们去你爸的大雅之堂搅上一搅,真是值得期盼啊!”
想到妙处,夫人嗤嗤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