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有些阴郁的天。这种天气,躲在屋里、躺在沙发上、戴着随身听、随意看看书是最舒适不过的。
千红正以这种最舒适的状态享受着轮休时光。空气中弥漫着油画颜料特有的贲张气息,高高的阔阔的空间让人自觉心胸宽广。千红总算明白为什么有钱人都喜欢买油画!因为在无数线条奇妙的油画世界中,人会自然而然地感染上一层文化味,好像颜料的气息渗入身体,又化作了思想飘渺在空中。
施百炼对千红于油画与文化味的吹嘘不屑一顾:“你懂什么叫文化品位吗?”
千红毫不介怀地答道:“矫情也是一种品位!”
“哼,人人都会矫情,品位真不值钱!”
“你要能够天天矫情地睡在文化味当中,一年半载品位就熏陶出来啦。”
这句话嘛,其实也不算错。非狷即狂的北大学生当年便号称:北大的文化不是学出来的,是熏陶出来的。
这种赤裸裸的文化贵族的论调,总是令出身低微的寒门子弟自惭形秽。你再努力又有何用?考到满分又能说明什么?
知道什么叫积蕴吗?欧洲贵族们总是给你介绍:我家第几代祖先曾经是路易十四手下的股肱之臣,凡尔赛宫的哪些变化就是他的手笔……如同北大学生轻描淡写地说:我是胡适先生的徒孙……
哎哎,寒门子弟的可怜就在于,即使你把顶上的恩师名号搬出来,也镇不住某某徒孙的一根毫毛。
所以,千红窃以为,文化最大最厚重之处在于给人强劲的底气。所以,自从跟大河确定关系以后,她的底气日甚一日,轻易不会在别人面前自贬身价,或者曲意抬高别人的身价。
文心的说法是:“士别三日,文化的味道是什么尚不得知,文化人的味道倒出来了……”
这一天,正当千红采补文化味积累底气的时候,在大河工作室外,有人重重叩响了门。
千红从沙发上坐起来,披上外套,打着哈欠,慢悠悠地晃到门边开了门:“怎么那么……”
出乎意料,来者并非购物归来的大河,而是一位不认识的夫人。停在门口的四个圈,一丝不苟的盘发,米色套装上披着的丝质花披肩,还有淡淡的香奈儿香水气都在说明:她的阶层和身份不可轻视。
很可能是大河的客户!千红的第一反应是挂上金店经理的职业微笑,多年来对金钱的敏锐嗅觉使她可以在最短时间奉上迷人的笑脸。这种时候,什么文化人的味道统统被她瞬间抛之脑后。
但是,很不幸的是,因为全无准备,她的头发还乱糟糟的,一身工装穿得衣衫不整的,颇有春睡海棠的慵懒之态。当然,对于千红,用惯于形容女人的鲜花是不适合的。
陌生的夫人立刻显出毫不掩饰的嫌恶,表情异常不快,好像千红是一个全身长满脓疮的、令人恶心的怪兽。倘若不是教养良好,也许她会当场给千红好看。
“褚滔人呢?叫他出来!”
尽管笑容有些僵硬,千红还是有礼貌地回答:“大河有事出门,一会儿就回来,要进来等他吗?”
“不必!”夫人的声音异常冷硬,像块石头堵在她和千红之间,“我懒得去看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千红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位夫人说到“东西。”两个字的时候,似乎厌恶地瞟了她一眼。不管怎么说,她已经知道,这位夫人必然跟大河很熟,但却不是他的客户,而且好像跟他很不对盘的样子。
难道是他的债主?
千红立刻想起大河的邻居们跟她闲聊时,说起许多同侪身无分文还要坚持艺术理想,最后落魄至死的惨况。她不由立刻检讨自己最近的挥霍状况:粗略算算,吃喝玩乐什么的,一个月时间大概就花了一万吧!虽然大河说自己的画作大概是以三万元/平米来算,但是这十天半月的也没见他卖出过一幅。该不是自己消费太大,把大河拖垮了,只好借债度日吧?
千红顿时露出一丝羞愧,落在陌生夫人的眼中,更觉轻蔑。
夫人侧过身,避免让千红污了自己的双眼,而她的声音已是浓烈的愤然:“等他回来,让这只兔崽子来找我!”
千红心中登时不快,哼,嘲讽她千红不要紧,但是嘲讽她的男朋友?是可忍也孰不可忍!所以她的口气就冷落了许多:“你老是什么人呀?口气倒不小!”
夫人并未停步,甚至没有回头,只是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我是他妈!”
这一瞬间,千红脑袋里一片空白!她足足愣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而大河他妈已经快要坐进四个圈了。她赶紧不顾形象地跟上去,谄媚至极地鞠躬赔笑:“哎呀,伯母,我不知道您来了……”
夫人勃然大怒:“你以为自己是谁?伯母这个词也是你这种人随便叫的吗?”
千红骇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我是大河的……”
“你和他的关系,我没兴趣!请不要害我耳朵生疮!小廖,我们走!”
士可杀不可辱!千红本是个巾帼英雄的性情,向来受不得折辱之气。夫人的话却极尽欺负,她顿时气血上涌,破口大骂:“别以为你是大河他妈,就有资格在我头上作威作福!你看不惯我,我还看不惯你这种自以为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女人!”
夫人养尊处优日久,从来没有人敢对她大小声,不禁气得咬牙切齿:“就是因为你们这帮混蛋蓄意作怪,我儿才会走上歪路!我跟你们不共戴天!小廖,给这个嚣张的家伙掌嘴!”
叫做小廖的司机立刻走来,他脱掉制服,底下隆起的肌肉就像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的小坦克。千红立刻傻了,就算再怎么托大,她也自知不会是男人的对手——可能她能打败的只有大河和老爸而已。
但是,她的骨气和底气都不容许她有丝毫的退步,所以她挺胸相迎,发狠说:“你敢动我一根指头,我会叫你们所有人后悔一辈子!”
“还敢乱吠,打他的脸,给我狠狠打!”
小廖应声在千红的脸上印下了一个巴掌印。这巴掌真是重啊!千红顿时头昏眼黑,差点儿没一下子坐在地上。迟到半分的刺痛感和淡淡的血腥味刺激着动荡的心怀,什么是壮怀激烈,什么是威武不屈,千红完全秉承!
她牢牢站在原地,一声不吭地恨着敌人,犀利的眼光令夫人不自觉地微颤。
小廖忠实地执行着夫人的命令,反手即将挥出第二个巴掌!
这时,有人失声高喊:“住手!”
谢天谢地,大河终于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