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歌击掌笑道:“将军好眼力,说得透彻。是又如何,那你可知我此行何为?”
她也管不得什么通敌叛国的罪名,再听他提及景和更是生气,接着又道:“将军既知齐王遭难,又同宇文景和是好兄弟,怎么也见死不救?”
“若非沙族逼关,本将军早回京了,此时战事吃紧,况且齐王已被处决……”
“看来将军竟不如我,齐王身死,小齐王却并未死,只是暂缓流放,不日将发来西北充军,将军别像我,忘了往日情分。”伽蓝遭她抢白几句,面上更没好脸色。
菱歌接着问:“将军待如何处置我?”
“通敌贼子,逆臣之女,遣送回京,交由圣上定夺。”
闹了半天,她还是要去京城,名义上的叛臣之女,她还加上叛逃通敌,皇帝还不判她个斩立决。这隶帝也没招惹过,怎的就处处和她过不去呢。
菱歌心里难受,可嘴上更厉害了,“正愁没哪里安身,毕竟是青流的天牢饭食应该不错,谢将军成全。将军不回京么,在圣上面前替小王爷求个恩典?也免得金枝玉叶沦落沙场,将军求个情也好留他个全尸,既又不伤彼此情面,如此何乐而不为?”
伽蓝听了反倒又起了疑,想她不是那样的人,且话虽刺耳,可言语间那么顾及宇文景和,同行那几人对她很不客气,猜测是被人挟持,只是那串沙族的银铃却想不通。
“嗯,你说说这串银铃的来历。”
菱歌将她为何来西北,如何在惜故酒家遇到异族兄妹,到后来被劫都讲了一遍。
伽蓝愣愣问了句:“你——武功被废了?”
菱歌点头,“此事事关性命,还请将军替我保密。”想及师父临死情状难免流露出伤感。
见他游移不定的样子,菱歌只道他仍怀疑她,却不知他是可惜她一身武艺全失,又想她如何避开追踪一路到了积燕镇,自身难保却还想着还景和恩情。
菱歌道:“将军不信也罢,我但求此心无愧。”语气稍缓,“依我看沙族并非真正入侵,而是迫于无奈,当今圣上自会酌情裁夺。”
“姑娘是说圣上会准沙族……”
“穆娅说过,沙族酋长曾向圣上求救,沙族各部落领土渐小,族中人口渐减,生计也难以为继,只求偏安积燕关内安乐过日。她此行和她哥哥受命出使青流将成人质,若有意入侵中土,何须如此?试想就算稳占又如何,积燕关虽地处要害,可惜弹丸之地不进不退并不能长久。”
“你说的应该是传闻中沙族的索娅公主,她此行是为出使青流?”
菱歌说得言之凿凿,伽蓝半信半疑,但的确只有这样双方的利益才能最大,况且隶帝主张休战养民。其实穆娅哪里说过这些,不过是菱歌从红尘子那里听说过沙族的传闻,然后从他们言语间推究出来,听着倒是透彻入理。若得甄伽蓝回京相助,景和的结果会好些,沙族的尴尬境地也可转变,还可免去一场即发的战事。
伽蓝随后悄悄将菱歌留在主帐,前脚刚进旁边的一个营帐竟遭人偷袭。
一名女子出手迅捷,一下缠住了伽蓝,两人相斗了几个回合。
伽蓝确定了是谁,出声制止:“我不想见到你!”女子似乎哭了,从后抱紧他使得伽蓝身子一顿,也不过是一瞬,他扯开她的手,女子悄无声息的滑落在地。
女子哽咽道,静默良久,起身羞赧离去。
伽蓝道:“一切都是你,自作孽不可活。你胆敢再动她一个指头看看!”
女子冷哼一声道:“她已被掳走,你不知道?”
她一言未完,伽蓝迅速窜进主帐,果然空无一人,回去寻东方绮烟,她早走了。伽蓝气急,一拳将文案砸塌了。
随后遣亲兵搜寻,一晚无果,天明菱歌却安然无恙的回来了。竟不是被修罗堂的人掳走的,而是索娅公主使风沙幻影之计拖住伽蓝,牧措王子趁机将她带走。菱歌与索娅公主相谈一宿,所获良多。不仅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还得知沙族今日将退出积燕关,隶帝若准沙族入关安居,从此他们永不为乱。
伽蓝听了不禁惭愧,东方绮烟的影子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他,不然也不会中了索娅的风沙幻影之计。总是口上绝情,心上却从做不到绝情。
伽蓝哪里知道这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沙族岂是如此容易归顺的。不过穆娅的确是真心相救,因她才使菱歌被盗贼尾随,后又目睹菱歌被镇远将军亲兵带走,才折返夜袭主帐。
菱歌因忧心宇文景和,伽蓝又因与沙族战事一触即发不能回京,如此寻上门的良机怎能不借,菱歌索性跟了牧措去。菱歌以鸟语传信之术与索娅的流沙留信相斗,再申之以各族大益,才相诺战事再议。
伽蓝部署完防守,孤身与菱歌连夜启程火速返京,索娅和牧措重新备国礼往京中谈和。两人行到颍城,竟然遭阻,不过五日又是一拨不明杀手阻拦。不想东方绮烟屡屡混在其内,伽蓝一时五味俱杂,思绪万千。
如此一月有余方达京郊,已是寒意料峭,白雪压城。
青流本朝重文轻武,先祖有令,武将得召方能入京面圣。
甄伽蓝请旨入京,两人只能暂居在京郊一家客店。直等到夜色将暮也未见传旨之人,伽蓝倒是等来了美人在怀。
伽蓝戎装在身坐等在客店大堂,风雪从门缝里吹进来,兵甲全冷。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伽蓝欣喜开门,不想看到的却是此生最不想见的人。东方绮烟落魄的闯进他的视线,似乎没认出他,身子一歪昏倒在他怀里。
伽蓝不由自主的一退,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竟然连连退了几步,风雪扑颊,好一阵冷。
“将军,怎么了?”菱歌关了门,看了眼瑟缩在地的绮烟,不再说话只将她扶了进去,吩咐小二熬了姜汤。
伽蓝趁她还未醒过来,进去和菱歌说话,“你这是做什么?”
“救人。”菱歌替绮烟擦雪珠的手一顿,头也未抬。
伽蓝讽道:“你以为你是谁,自身难保还指望救她?实话告诉你,她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将军又说的什么话,你和她……”
“我和她没有半点关系,姑娘记住了。你继续,只提醒你,又多一条勾结叛党的罪名。”伽蓝拂袖而去,依旧坐在原来的位子上等人。
菱歌愣了愣,随后不禁又笑了,这个铁面将军委实可爱又别扭,她看得出他很紧张绮烟。
一连三日传旨人死活没来,不过客店因为有东方绮烟和甄伽蓝在,分外热闹,毕竟江湖第一女杀手,倒追青流铁面将军的戏码颇为有趣。
“大冷天,你站雪里干嘛?”伽蓝隔着窗子道。
“你不是不让我进去么?”
“你哪只耳朵听到了?”伽蓝将大门敞开,“进屋,躺好,养伤。”
菱歌道:“瞧着你们俩就别扭,将军对人家姑娘温柔一点。”
先行与他们会合的穆措附和道:“是啊,绮烟这么好一姑娘。”
伽蓝躲在屋里道:“消受不起,见到她,我只能消瘦。”只听外间一阵哄笑,因为所言非虚,大概是这三****寝食难安的缘故。
“大晚上的你干嘛?”东方绮烟身子渐好,在镇远将军窗外散步,雪光印得她的影子一直在窗纸上晃。
“你睡不着……”绮烟咬唇小声地道,随即又咳嗽起来。
“那又如何,你要自荐枕席,陪本将军共度良宵?”
绮烟一阵忸怩,忽红着脸道:“好啊。”
“唉,算了,本将军累了。”伽蓝是见了她瘆的慌,她那双手不知杀过多少人,这还不是关键,重要的是不知她何时翻脸不认人,再狠狠的咬你一口。没好气的道:“你这样在窗外晃,还让人怎么睡?”
扑棱一声人走了。
绮烟秉承一日三省甄将军的原则,不多不少,一日就看他三回,看得镇远将军越发形销骨立,茶不思饭不想。他在想她来干什么,有什么企图,她越这样他越不安,他了解,这女人不是省油的灯。
他们闹他们的,菱歌她们不过看看热闹,依旧平淡过日。第三日等来了沙族的人,不想和索娅公主竟相谈投机,成了挚友。
第四日,总算有人来了,但传旨的是个孩子。
索娅公主见了有气,伽蓝见了叹口气进宫面圣去了,菱歌见着,那孩子泣涕涟涟一声动情的“娘”,众人一片哗然声,却见两人相拥而泣。
此人是文华御使——白璃。
诏书大意有三:宇文景言辱节叛逃,但因复积燕关有功,圣上开恩,现贬为民女,进宫劳役替父赎罪;宇文景和流放之事纯为讹传,处置事宜再议;沙族使者出使青流不曾远迎,现遣文华御史迎入京中接风洗尘,以期修好。
白璃说这些变更都是尔羽候和镇远将军求下来的,因此又将宇文景和从半路召回,现住在奉宣宫。
菱歌温声道:“留白,你还好么?都到娘这里了,回去替我谢候爷。”她比着白璃头顶在肩头上划了一下,原本蕴着的泪渐渐散开。
白璃乖巧的点头,不再是方才那个意气风发的传旨少年。白璃喜极而泣,偎在菱歌身边,“娘,你这段日子都到哪里去了,我还以为……你不要留白了。”
“不会的,永远都不会。你看,现在我不是好好的么。”言语之间“好好的”三字说得分外凄楚动人,白璃忙擦了眼泪,反过来安慰起菱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