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府的层层深院重门,忽传出一阵大笑。
柳菱歌正对镜梳妆,任身后锦衣公子站在那里笑得直不起腰来。
良久,许是笑累了,笑声渐止。
“嗯,你不觉得昨晚,很好玩么?回味无穷,回味无穷……”听了里面的说话声,早候在外面的侍婢婷婷袅袅进来,更衣穿鞋的、端茶倒水的、洗漱梳头的,莺莺燕燕,一齐上来少说也有七八人。
听了景和的话不由地都掩嘴轻笑,一时满室生香,花团锦簇,风景甚好。
“菱姑娘,小蝶给您梳头。”一名娇俏的鹅黄裳子的侍婢走上前,试图接下菱歌手中拿的镶银乌木鸳鸯梳。
菱歌迅捷地避开她的手,冷冷道:“不必。”小蝶听了顿觉尴尬,脸上羞得绯红,手到半空伸也不是缩也不能。
“今日菱儿面上冷凝清霜,莫非我昨儿得罪了你?”景和笑着打趣她,一时已更衣洗漱完毕。收拾屋子的婢女见了里屋情形,不禁小声惊叫了一声,随即镇定的吩咐了人来修整。
菱歌听了略蹙了蹙眉,也没再说什么,只闷闷的梳头,她冷着脸,旁的侍婢再也不敢近身,心想她们还不知暗骂自己是个什么人呢。一生气也没穿景和专为她备下的锦衣美饰,只照以前的装束另覆了面纱,依旧一身素锦白衣,外面加了件茜罗贡纱浅紫云裳,用木簪簪了个云髻。
景和道:“菱儿,你的梳得这样好看,也顺手替我梳一下可以么?”
菱歌目光在侍女身上停留了一会,随即冷笑道:“我又不是什么蝴蝶、蜜蜂,不会梳头,她们梳得定然很好。”略一停顿又道:“我住这几日,不用婢女,一个人惯了,你将她们都派到别处去吧。”
菱歌对景和的一番冷言,吓住了侍婢们,若是旁人这样言辞激烈,早拖出去打死了,今日王爷却未生气,脸上仍然挂着笑,可知这菱姑娘有多受宠了。
菱歌自己也分不清是在吃什么醋喝什么酱油,就是见不得他这样子高高在上任人服侍,也觉此情此景好生生分,才发觉自己平和的心竟是因为他而打破。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长相清秀的婢女进来,极伶俐利落地道:“公子,我家大小姐清早去了忘仙楼,约菱姑娘一叙。”
“这样早?菱儿……”景和心里疑窦顿生,杜衣红唱的是哪一出呢,这时候要见她,且不说她已算半个王府的人,衣红她大婚将至也不该出来走动了。
“我与你家小姐素未平生,无话可叙。”意料之中,菱歌一口回绝。
那婢女呈上一封书信,笑道:“姑娘,这是我家小姐的亲笔书信,看了再决定不迟。”
景和好奇刚凑前去看,菱歌已将书信收入袖中,略一沉吟:“好,你先去,我随后来。”
“景,你府中事务繁多,如此小事就不必费心了。”
“可是……”景和的关心溢于言表,在旁的侍女也都看出自家主子的意思。菱歌也看出了,只是不知道他此时的担心,担心衣红说出些什么。
“你放心。”菱歌露出好看的笑,然后转柔了声音,握了握他的手,以示安慰。
景和知她脾性,阻止不得,只好命侍婢取了她的青霜剑来。
菱歌独自出了银鹤轩,远远看,才知这轩竟这般大,也是王府内极僻静清雅的地方。此轩虽建造华丽,但依着这景倒又清雅起来。四面环着碧波春水,整个庞大的建筑全由大柱在水底撑起,只一道临水曲廊通到对岸。
此时水中荷叶已立了水,碧叶亭亭,荷叶的清香迎风扑颊,尽可遐想荷花盛开时的盛景。柳絮漫天飞舞,落在廊上,落在水中,落在菱歌的发梢上,整个春天都显得出尘飘逸。岸上春柳临水婀娜,花香隔了水送来轻逸淡雅了许多。
菱歌走出不远,身后一个十三四岁的婢女笑着跟上来,原来景和想起她没吃早饭,派她来送些点心,顺道陪她出府。
因整个园子建造得颇为宏大精巧,初到者未必能找着出去的路。菱歌本想着再找不到路,就用轻功出去,但那样毕竟不好,在王府随意佩剑走动也是不能的。听了鸳儿的一番话,大概知道:整个王府坐北朝南,银鹤轩就在最僻静的西北角上,平日鲜少有人来往。银鹤轩本是老王爷专为王妃建造,不知为何王妃与他生了嫌隙,一气之下发誓再不见面,独自在外清修多年。老齐王也辞了京中事务,闭门谢客不见任何人。听她说来这老夫人的性情倒颇像她,景和知她喜欢清静,特意修缮了这一处很久没用的房舍。
“哪来的野人,这样放肆,见了玉侧妃也不行礼!”只听一声娇喝,随之是一群女人尽数落入眼帘,千姿百态。这番光景比银鹤轩中更好,钗环服饰更为华丽夺目,在阳光的照射下愈发明丽动人。
他果然花心,后院什么样的女子都有。方才一时听得入神,却没看到这一群人,此时都上了一座较为小巧的木桥,退路也没有,只因身后也来了一群女人。
小鸳轻声在她身后提醒道:“菱姑娘,这是王爷的玉侧妃,兵部尚书家的二小姐玉冉。”
一名簪着芙蓉花的女子亭亭袅袅,摇着水蛇腰从身后走来,着一袭嵌桃花的绯红曳地长裙。她先向玉冉行了一礼,然后万分妩媚妖娆地转身,媚眼如丝,上下仔细打量了菱歌一番,随后向玉冉轻轻娇笑道:“大家瞧瞧,我道谁有这样大的气派,眼里竟然没有玉侧妃。原来是菱姑娘,果然是一派仙子气,连绿妩也要羞煞。听说,连王爷的吩咐也可以不理呢,还私带了兵刃在府中走动,不知大家觉得如何?”
这府里消息传得可真快,方才屋里的情形、对话竟全让她们知道了。她这样说,分明要将菱歌逼入死地。这绿妩原是京卫指挥使司府上的舞姬,在一次府中酒宴上献舞时被宇文景和看中,趁机收入府中,连名字也是景和起的,取其妩媚、妖娆之态,景和对她也算较为长情。
菱歌不理她,淡然的转首看桥下流水,赏园中景,也没说让,也没说不让,一时这一堆人就这样僵在桥上。
玉冉的随身侍婢走上前来,请她让道,菱歌置若未闻。
“玉侧妃,你且退一步,让她先过去吧,毕竟她如今正承蒙主子盛宠,我们守惯了空闺,怎么和她一个江湖女子争呢,也掉了身份。”果然是音娇语媚,却又句句心机,好一张利嘴。
“绿妩,你也不用如此说,我可比不得你,到底我是正经主子,我怎么生受你这样的闲话。”玉冉冷笑一声,终于开了口。
“玉侧妃,我让你过去便是。我有要紧事要办,就不叨扰了。”菱歌听了她们一来二去相互挤兑、暗藏心机的话,一时莫名的厌烦、急躁,臆中怒气又升起几分。又不愿给景和多惹事端,于是退一步,让她们先过。暗想,这个景和,往后迟早后院要起火,她还不想到里面再添一把火。
“听菱姑娘的意思,是不屑和我们说话?”玉冉抬眉巧笑,轻移莲步和绿妩一齐挡住了她的去路。菱歌知自己已经惹了众人注目,她们是故意当众为难。
菱歌这才仔细打量了眼前两名女子。玉冉肤若凝脂气若幽兰,眉眼娇俏温柔,樱桃小口轻染桃花色,淡淡的梅花妆别致清雅,实在算得上是中上的美人。一缕淡彩流苏刚刚好垂到优雅的锁骨,若非衣饰太过华丽和言辞咄咄逼人,这女子也算看得顺眼的。
再看绿妩,不禁要惊叹,并非她长得怎么美,而是她的体态太过勾人,柔弱无骨但又不给人弱柳扶风的感觉,三千青丝盘做一个峨峨飞天髻,一朵清雅的芙蓉簪于发髻反倒显得她妩媚无双。她的五官并不如何美,拼凑到一起见着就舒心。丹凤双目本就华贵柔媚,左边眼角贴了金片花钿更添一股妖娆之色,略微厚重的唇上施的是朱红。这妆容之大胆着实叫人惊心讶异,却怎么也生不出讨厌。
菱歌沉声道:“两位想如何?”
“没什么,只是你扰了我的雅兴,又坏了府里规矩。因此你需向我跪下磕个头,赔个不是,去司刑房里领二十棍家法也可。”玉冉慢条斯理的说着,脸上依旧温和带笑,趾高气扬的模样让菱歌又是一阵恼怒。
“玉侧妃,你可看见我手中的剑?”菱歌眉尖略一蹙,听了她傲慢无礼的要求不禁顿起杀意,平生最讨厌别人和她讲规矩章法。
绿妩笑道:“果然是乡野女子,不懂礼法,怎么你要杀了玉侧妃?今日我便不与你计较,你且揭了面纱,让我们瞧瞧,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竟勾了王爷的心去了。”
身后不知是谁,哄笑起来:“是啊,妖女,揭了面纱给我们瞧瞧!”
菱歌手上一动,青霜剑清光一晃,剑尖已点上玉冉的咽喉,她眸中全是杀气,“让她们退开!”
玉冉不禁全身一颤,感到颈上一阵冰凉,更是被她寒冰样冷的话吓住了,花容失色的仰着头。菱歌的剑紧跟一分,玉冉冷汗直冒,挥手示意那些丫鬟姬妾快些退开。
绿妩依旧站在桥中间不动,妩媚娇笑:“玉侧妃,你可是正经主子,她名不正言不顺的,你怎么反倒怕起她来了?好歹你也是王府的最大的女主子,她不敢杀你。”
玉冉急得滚下一颗泪来,哀求道:“好妹妹,烦你快让开。”
“我觉得此处风光甚好,想再略看一看。”绿妩目光在众人中游移,最后落到菱歌身上。
玉冉仰着脖子支撑了没多久,全身开始颤起来,衣裳已湿了一半。
绿妩不知为何脚下一个不稳,慌乱中撞倒了一人,自己也摔下桥去。
她旁边的丫鬟见了连忙去拉,桥上本就拥挤,如此一动顿时一片混乱。幸而菱歌收势得快,只划伤了她的颈子,不然玉冉这个俏美人早就死在她的青霜剑下,也不知绿妩是有意还是无意。
菱歌俯身夹起小鸳,轻点虚步上了桥上低矮的栏杆,轻点几下到了对岸。
再说玉冉,她脚下本已虚浮无力,被菱歌的身影一惊,“噗通”一声也落了水。
等菱歌回头时,只见桥上水里都扑腾着许多人。也有惊慌得花容失色的,也有哭喊叫人救命的,也有继续扑落水中的,一时各色女子极尽形态,别有风情。
小鸳脚一沾地也不见惧色,只拍手甜甜的笑道:“菱姑娘果然厉害!教训得好呢,让她们落水病两日,也省了王爷费许多心。还有,多谢姑娘没抛下小鸳,不然此刻我也落水了。”
“呀,姑娘,你看对岸,好像是王爷亲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