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慧一大早赶到甘世东路上的摄影棚。走进去就看到时家兴、时家守等人围在一起正激动地议论着什么。
他们见她进来,便止了讨论。
苏小慧瞥了眼时家兴手上的报纸,笑说:“电影的评论出来了?都说的什么?”
时家兴还在犹豫,被时家守一把夺过报纸,交给苏小慧,说:“评论倒都没说什么,就是石厉的采访。记者问他关于电影被人剪片的事,他那回答,摆明就说大哥撒谎,自己把电影拍烂了,反泼他们脏水,借以转移诽谤。这小人!”
时家兴忿忿说:“关键是他一副自己受了天大委屈的口气,还说有把柄在手,不怕我们泼脏水。这要一般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不都认为是我们理亏?”
时家守抱怨:“我一早说过,钱总能筹到,就是别和这样的人合作。”
苏小慧扫过了石厉的采访,把报纸往张桌子上一扔,笑说:“我当什么事?大惊小怪。焰阳天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还怕这些个细浪?用心干活吧。活好,就是送给他们最响亮的一记嘴巴子。”
她这番话本没什么,一说完,大家伙却都笑了起来。时家守看着她,心情复杂。时家兴满脸笑的说:“真正黄金搭档。大哥刚刚进来时,听了这事也发表了跟你一模一样的评论,连比喻都一样。你们该不是商量好的吧?”
苏小慧微微一愣,接着抿嘴,低头笑了笑,也没说话,到里面化妆室去了。
化妆室里有人先她一步到,正在化妆,看到她进来,那人往上伸脖子,口齿不清地说:“小慧姐,你来啦。”化妆师按住她头,忙说:“别动别动,口红涂你牙齿上去了。”
苏小慧不明白符会铃怎会在这。时羽征不知打哪儿冒出来,向她解释:“我加了十几场戏,增添了个人物。铃儿特意推掉一部戏,跑来帮我们的忙。”
苏小慧心中震动。她的目光在镜中和符会铃的相遇。符会铃小半张脸被化妆师捏住。她不敢动,用力眨了几次眼,表达自己的友好。
时羽征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她真的蛮喜欢你,这次肯来,也说是想和你配戏。这孩子不错吧?”
苏小慧清了清嗓子,才匆匆说了句:“还行。”
苏小慧也赶紧去换衣服,然后坐到化妆台前化妆。
时羽征一手撑着椅背,看她化妆,不时提出建议。苏小慧看他眼眶下面两个淡淡青印,神色有些疲倦,便推开化妆师,让他等一等。她对时羽征说:“你别丧气,既然干了,就好好干。”
时羽征垂眼看她,她的双眼墨黑到好似两个寓言,引人进去探询。他小声说:“要是干不好怎么办?”
苏小慧很不耐烦,在他手背上重重拍了一掌,说:“尽你所能。其它的,该老天爷管,要你多操什么心?”
时羽征得她这么一拍一吼,倒好似堵塞的毛孔重新通气,瞬间又有了力量。他亮堂地笑起来,俯身从后紧紧抱了抱苏小慧。她身上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清香。他说:“小慧说得不错,听小慧的!”
苏小慧一脸嫌弃:“我说得当然不错,什么时候变出个‘一步三回头’的脾气来?滚远点,别耽误你姑奶奶化妆。”
时羽征一笑走开。
其他工作人员见惯了,都只波澜不惊地微笑。惟独符会铃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心脏砰砰跳,见无事,才放松下来,一转念,却又觉得这样真好。时羽征那样的大男人,竟会在他手下女演员面前示弱,而那女演员切中关键,竟敢拍他吼他,把他鼓励起来。
“看来,谣传有几分可信度,这两人关系不同寻常。”这么一想,符会铃又觉得对不起苏小慧。两人相识不深,但她固执认定:苏小慧和其她女艺人不同。她自尊自爱,立得起来。她也许仰慕时羽征,但绝不会委身当他恋人。
她随即又想到自己和马骐身上,不由从胸腔深深叹了一口气。
下午的时候,谭剑云和任萍坐车去甘世东路探班。
夏日里阳光斜斜照进车内,大半落到任萍身上。她拿一把檀香扇遮挡住脸,手臂酸麻不已,但还是热出一头一脸的汗,妆都快化了。
她看缩在另一边的谭剑云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不觉心中有气,收起扇子,就扔到他大腿上。
谭剑云正想事情,被她吓了一跳。
任萍说:“你倒会躲在阴凉里,我都快晒化了。我不管,我们换。”
谭剑云把扇子还给她,和她一前一后,交错身体,换了位置。
任萍满意一笑,说:“这才对嘛。”
谭剑云皱眉:“你还有闲心在意这些小事。我问你:马骐被日本人抓走的事,要不要告诉铃儿?”
任萍打着扇子,说:“这么大的事,你不说,她马上也会知道。”
“唉,但愿别影响了她拍戏的情绪才好。”
任萍冷“哼”了一声。谭剑云拿眼睛直瞅她:“我又哪里说错话了?你‘哼’什么?”任萍狠狠打扇,说:“你还真指望时羽征能力挽狂澜?事情摆明了,他这次又被东晰然坑了。片子剪成这样,短短两个礼拜,至多也就从惨不忍睹,挽救到惨能忍睹。让铃儿去,是看好这片前期票房,她也借把东风,露个面,顺便卖导演个人情。至于她能不能演好,根本无关紧要。”
谭剑云没法反驳,叹了口气。
任萍又说:“所以时羽征也是,病急乱投医。要是我,人家咬过我,我即便不咬回去,这辈子也不会再看他第二眼,更遑论合作了。”
谭剑云看她气呼呼的,自己笑了起来,说:“看你这么生气,你对时羽征,很有好感啊。”
任萍白了他一眼:“他从国外回来,在小共舞台拍文明戏时,我就认识他了。人家有背景、有才华、又有追求,我真看不惯东晰然那样的小人欺负他。你也别一副隔岸观火的样子。那什么选举,人家可已经活动起来了。他们怎样捧自己公司艺人我不管,但要是敢动一动我们公司的,我可不是时羽征那样的清高君子,看我不把他们那些老底全揭出来!”
这时汽车转弯,大片热辣辣的阳光再次泼洒到任萍身上。
任萍举扇遮头,怨恨地叫了起来。
谭剑云见状哈哈大笑。但他的笑声到一半戛然而止。
司机也放慢车速,说:“唷,前面哪幢房子着火了?”
谭剑云让他再把车开到前面一点。车一停,他和任萍两人就冲了出去。
着火的是时羽征的摄影棚。
谭剑云一眼看到时羽征、苏小慧及符会铃几个,烟熏火燎地和看热闹的人一起站在路边。消防队正在救火,不过看这火势,也救不出什么了。
谭剑云问明白人都没事,才松了口气,转而忿忿说:“祸不单行,这都什么事!”
任萍又“哼”了一声,冷言冷语:“有人还真是下了狠手。”
谭剑云有些担心地看看时羽征。
时羽征倒没显得沮丧,反而一把火,烧出精气神来。他目光闪亮地看着眼前燃烧的摄影棚,嘴角忽然恶狠狠一撇,说:“我倒不信了。”
站在他身旁的苏小慧虽一言未发,但神情和他,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