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伶人》的上映,着实红火。一面是从上到下舆论一致批评挖苦,嘲笑导演江郎才尽;一面是票房节节高升,百姓们排成长龙进影院观影。越看越骂,越骂越看。
电影中三位女角的“丑闻”也对票房贡献不小。时家守本和葛峻等人说好,能压则压。但石厉一看纸包不住火,干脆反其道行之,大肆渲染。三人丑事,在真事上又添了许多油盐酱醋。他看准了一般人心里多少都有的“仇富”意识,赌一把,成功了。
只要他的宣传任务完成得好,对她人有什么影响,他是不管的。金钱到手,他心安理得,甚至认为:正因他的努力,三位女演员都再度声名大振,该感激他才是。
电影首映后,符会铃就成了苏小慧半个跟班,她暂时没戏,有事没事往她公寓跑。苏小慧因和殷与琪协议离婚,又在风口浪尖上,不方便回去住,也整天腻在华懋公寓里。
这一日,两人一起床,苏小慧就翻箱倒柜,找出角落里的一串九连环。她笑说:“看吧,我就记得家里有它。”
两人昨晚在床上夜谈时偶然说起小时候的游戏,符会铃说她自己别的不行,唯独九连环,一套一个准。苏小慧想起公寓里似乎有,所以才一大早起来找。
符会铃见了九连环,拍手大笑,顿时要拿来玩,被苏小慧一巴掌把手打开:“几年没用了,待我先洗一洗。”
她去厨房,符会铃双手背在身后,一跳一跳跟着她。
苏小慧边洗边说:“这好像是以前哪部戏的道具,哪部戏呢?怎么我一下子想不起来?”
“是《小东西》吧?”
“肯定不是《小东西》,没这么早。记得是羽征拿过来的,他那阵没事就玩这个……啊,对了,是《不了了之》里三少奶奶的白痴儿子玩的这个。”
符会铃顿时也想了起来。
苏小慧将洗净擦干的九连环交到她手上。她开始手势有些生疏,但很快也将九个环串到一起。往后,就如变魔术似的,九连环在她手上忽长忽短,随心所欲,变化出各种形状。
苏小慧在她指导下也玩了一次。她没多大耐心,成功一次后,就罢手不玩了,去厨房做早饭。
前天晚上还有剩饭,她烧水弄了两碗泡饭,加上酱黄瓜、什锦菜、萝卜干等杂七杂八好几样配菜。她又煎了两个荷包蛋。
她叫了符会铃两次,符会铃才懒懒地放下九连环上桌。
苏小慧煎的蛋只有七分熟,筷子一戳,流质的蛋黄就涌了出来。符会铃忙凑过头,几口把蛋黄吸进嘴里。她满足地叹了口气,说:“以前我妈最会做这种蛋,她死了后,家里没一个人喜欢半熟荷包蛋的,都嫌恶心,我也好久没吃到了。今天总算,又尝到了这滋味。金灿灿的液体,看着,就像太阳里挤出来的汁液,含在嘴里时就暖了。奇怪,竟然有人不喜欢。”
苏小慧往嘴里扒着饭,不在意地说:“一只荷包蛋,也啰嗦个没完。行,以后你管我叫‘妈’,我有时间就给你做,吃得你腻死。”
她没听到回应,奇怪抬头,却看到符会铃流泪看着她。苏小慧放下筷子,问她:“怎么了?”
符会铃用手背抹泪,笑说:“没事,我高兴。你才多大?就想当我‘妈’了。”
苏小慧被她逗乐了,去拿了块干净帕子给她。符会铃接过,诚挚地说:“以后,我就叫你‘姐’,你在我心里,早比我亲姐姐还亲了。”
苏小慧叹了口气,将她的小脑袋搂到自己怀里,说:“这孩子就是实诚,”她嘴唇一抿,露出些固执,“不过,我喜欢。”
这时,房门口传来几下异声。两人一上一下对看几眼,符会铃说:“报纸来了。”然后她不等苏小慧回答,就冲去门口,边冲边叫,“我去拿!”
她很快将报纸取回,却手抖,没敢打开。
苏小慧好笑地从她手中抢过报纸,说:“瞧你出息的。是不是想看《女英烈》的新闻发布会消息?那就看呗。”
符会铃看她一页一页翻找娱乐版面,她的手看似很稳,然而她总觉得里面有些神经质的叫嚣。她受不了。
她突然按住苏小慧双手,问她:“你真的明确跟他说过:你不想再和白明玉合作?”
苏小慧说:“我确实说过了。其实不用我说,他自己心里也有数。明玉她……已经变了。”
“可是,这是第一次中美合作拍片,投资大头在美国,片子也会在美国上映。这样好的机会,晰光公司的人不会放弃的。”
“那又怎样?”苏小慧听符会铃说这些话,觉得好笑,又很不耐烦,她说,“把手拿开。”
符会铃不敢触她怒气,心惊胆颤地看着她。她想:“她对我说什么都不必担心,其实自己怕比谁都担心。时羽征答应过她又怎样?白明玉前些日子,还是她至交好友呢。没准她才是《女英烈》女主……”
苏小慧找到了相关报道,她很仔细地从头读到尾。
符会铃承认自己没出息,她只敢盯着苏小慧,觉得她放松下来,她才战战兢兢凑过头,也去看那篇报道。
文章配了新电影中几位工作人员的合影。中间两位左边是导演时羽征,右边是美方投资者,一个美籍犹太人。文中报导了这次盛事。犹太人简要说了产生这一念头的前后过程,时羽征则回答了几个实际操作方面的问题。
关于女主角,时羽征表示:还是由他的灵感源泉——苏小慧来担任。
剧中女二,他说尚未定下。但因为九州也有参与这部电影的投资,记者猜测,近日和苏小慧“如胶似漆”的九州艺人符会铃很可能拿到这一角色。
至于新任电影皇后白明玉,时羽征笑称:和她仍是好友,但这片子不适合她,所以肯定不会有她。
记者最后调侃:白明玉虽然力压众议,夺取了影后称号,但这到底是一个时代的开始,还是结束,似乎业界与投票的观众间,存在极大分歧。
符会铃往沙发上一靠,长长出了口气,拍胸说:“太好了,也不能次次让恶人如意。”
苏小慧推她,笑说:“你看,人家说我们‘如胶似漆’呢。”
符会铃极为温柔而不舍地看了看她,可惜苏小慧心思全在那篇报道上,没有看到。
徐泰行听着屋里一阵“乒呤乓啷”的响,夹杂着他妻子的咒骂,他皱皱眉,转身进了另一间屋。
白懿德跟着他进屋,额头微微冒汗。他想给徐泰行倒茶,茶壶全是空的,倒了半天,只出来半滴水。他又想出去叫人,被徐泰行阻止了。
徐泰行说:“我说几句话,马上就走。”
白懿德抹汗说:“我几天没回来,李娇产后就没缓过来,这家乱七八糟,让你见笑了。”
“自家人,何必客气。我问你,你妹妹又怎么了?”
白懿德摇头,恨恨说:“她上人家当了。时羽征那小白脸,我从前就看不上。妹妹对谁都一味好心,想当初焰阳天被众人排挤,片子在影院上不了,差点卷铺盖去南洋发展了,还不是我妹妹从中周旋,化解了他们的恩怨?现在他又抖起来,却对她百般苛刻,原本答应让她演那什么片女主的,却又在发布会上说肯定不会用她。依我看,这种人,不给他点颜色看看,是不行的。”
徐泰行似乎早了解事情经过,对他的话只莞尔一笑,也不拆穿,也不理会。他反倒说:“我不明白,她已经嫁了我,为什么还要跑出去受这些气?”
白懿德也不明白,但在外人面前本能维护妹妹,笑说:“女孩子么,都爱人捧,爱人说好话。明玉十六岁就入行,要她一下子收山,冷清下来,怕不适应。”
徐泰行冷笑了一下,在屋中来回踱了一圈。白懿德看出他不太高兴,心里未免焦虑。徐泰行忽然走到他面前,定定看住他。
白懿德一愣:“什么?”
徐泰行笑说:“有法子了。我看,不如你去做了东晰然。东晰然一倒,晰光自然散伙。明玉已然嫁我,她声名又不好,不会再有其它大公司签她。时间一久,她也就安心了。”
白懿德几乎跳起:“我……我去做了东晰然?别……别开玩笑。”
“怎么是玩笑?东晰然身边多保镖,但他防天防地,防不到你,你是最易下手的。”
白懿德越听越不像玩笑,他大胆说:“你手下那么多打手,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唉,”徐泰行摇摇头,宛若善良先生遇到了调皮捣蛋的学生,他说,“我一出手,你妹妹知道,不是有碍我们夫妻和谐吗?你就不同了。你们血浓于水,她再生你气,也总会原谅你的。”
“可是……”
“我不会白让你冒这个险。”徐泰行说到这里,侧耳倾听。白明玉已经安静下来,但另有一个女人的尖叫声,隔着几重门,像折了箭头的箭一样,在空中乱穿。
徐泰行笑说:“我看李娇是彻底疯了。她那样脆弱的女人,本来不适合我们这样的人家。小鹧鸪倒是不错。事成后,我让人把她接到这里养胎。”
白懿德心里一动,想:“有他出面,明玉也不能再反对。”小鹧鸪生动的样子,让他有股冲动,立刻答应下来,可是,总有什么横亘在那。他不信任徐泰行。
徐泰行拍了拍他的肩,又说:“我看好你,是个暗杀的人才。方法随你,用枪,用药,或者半夜无人,将他推入池塘,都行。”
白懿德听他说“推入池塘”,脸色瞬间煞白。
徐泰行再次重重拍了下他的肩:“三天之内,我等候佳音。”
说完这句,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子,在前簇后拥下,离开了。
苏小慧将符会铃送到门口,突然间很是不舍。她一下子扑到符会铃身上,狠狠抱了抱她,埋怨说:“再住一天不行么?怎么要回家了?”
符会铃笑说:“你别拿我当借口,赖着不开工。好好背台词吧。我几天没回家,也确实想家了。”
苏小慧调侃她:“难道任萍没对你说,尽量和我多相处、赢得我的好感吗?”
符会铃一愣,随即说:“她是这样说过,你怎么知道?不过我和你在一起,是我自己喜欢。”
苏小慧有些感动,暗怪自己口舌轻薄,好好的挑她做什么?她冲符会铃点点头,说:“我知道。你先回去吧,以后见面机会多着呢。”
符会铃没有理会她明确的暗示,反扬了扬右手的九连环,说:“这个送我吧。”
苏小慧失笑:“你手脚倒快,什么时候拿的?好了好了,别摇晃我,送你了。”
符会铃拿九连环在唇边一吻,深深地看了苏小慧一眼,神采飞扬地去了。
苏小慧不知为什么,定定地看着她坐上电梯不算,又特地冲到窗口,直看到她人彻底消失,才转回。她心里空荡荡的,若有所失。
后来她想:这也许就是人们所说的、对凶事的预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