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停顿了一下。我——我想我不会离开,既然我选择了这里,至少我要在这儿住满一年的时间。反正现在各学校的招生已经结束了。所以还是留下来,好好学点什么吧。大不了还可以出去体验体验社会。我想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大家还是都留下来吧。留下的人越多我们的希望就越有实践的可能。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每个人都望着我,似乎对于我给予了无限的希望。她们很重视我的意见,我知道,因为她们听取过我的很多正确的建议。看她们还不想说什么。我继续说:其实这样的学校也有它的好处。我们也给学校提过不少意见。教学质量不行的老师也被我们罢免了。这样的事在正规学校是做不到的。其实大学教育,主要是自学为主。关键还是要靠自己。而且我们离开了这里,就不一定能够继续学习现在的专业,这里有大家的理想不是吗?所以——还是留下来吧。
学校食堂已经几易其手了。承包食堂的老板因为吃饭的人少得可怜而不得不在其他方面想办法省钱,不是饭菜质量不高就是菜价高得令人望而却步,更别说服务态度了。真能把好人都气出心脏病来!
为了这事,学生们差点发动一次“罢餐事件”。但最终,因为学生会的劝阻而暂时平息了事端。却从此,去食堂吃饭的学生越加地少了。不得已,学校规定非节假日学生不得外出用餐。才迫使一些学生回头。却仍有一些顽固分子,宁愿窝在寝室吃泡面。
直到有一天,不知是谁在食堂设立的意见簿上写下一句非常经典的话,又恰巧被来食堂检查工作的校长看到,食堂的问题才受到重视。这之前她从不知情,一个吃饭问题,在学校里闹得如此热闹了!她给那个和她有点亲戚关系的食堂现任老板下了一个最后通牒,再不整改,就要取消合同。
很快地,我们看到了成效,食堂甚至开始每餐提供一盆免费的蛋汤。
再回头看看那个造福所有同学的人是怎么写的吧——
“我们为了活着而进食堂!”
林睿真的和莫雨晴走到了一起,据说还打得火热。
我们现在很少能有聊天的机会,但因为学校很小,所以总能看到彼此。见到了,也不过是打个招呼。明显地他已经没有了原来的热络,是因为有人拴住了他的“心”吗?还是绊住了他的“人”?但是我总觉得一个男人接受女人的钱要比一个花男人钱的女人更让人唾弃,这总是让我联想到星期五餐厅里等待富婆垂青的“鸭子”。
哎,真没想到,他斯斯文文的竟会是这种人。
为什么?我为什么会对他和莫雨晴的恋情如此看轻?因为莫雨晴同时有三个男朋友,家乡一个,本市一个,还有一个就是学校里的林睿。而林睿,对这些事情知之甚详却视而不见。
当然,这些都来自茶余饭后大家的谈资,具体怎么样大概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哎!突然感觉自己也变得“三姑六婆”了许多。
或者该说,越来越有“人情味”了!这个形容好听些。
自从和苏梅不再是朋友,我就很少再主动地去寻找朋友了。朋友,是伙伴,是能够灵魂契合的伙伴。我知道那真的是可遇而不可求!
我仍然和每一个人交好并保持距离。有的时候我也会很“鸡婆”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次数并不多,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十几年,我还没有那个习惯。
不过,我仍有了个伴,可以一起打饭,一起上课,她就是陶陶,也是一个奉行“距离产生美”的信条的女生,在学校里也没什么知心朋友。开始,我们只是结伴同行去食堂,后来竟成了习惯。
许是寂寞让我们靠近彼此吧。可是我们却难以交心。纵使我曾许多次暗示或者揭开某些隐私的话题,她也不曾回应,渐渐地,我也心冷了。
原来真的这样,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朋友。
十月底的某一天,如我所料,林睿出事了。
他被要求自动退学,否则给予开除处分。
为了什么?
第一, 他和女生熄灯后不回宿舍,而滞留在教室里。被巡视的老师抓到。这违反了学校的规章制度。
第二, 他带着女生在晚上私自离校去迪厅跳舞。这更是学校明令禁止的事情。
第三, 他伪造身份,他的真实简历和他所留给学校的简历有很大出入。
这是学校公布的要其退学的理由。而私下里传开的又是更详尽的版本。他和一女生逗留教室,被老师逮住两个人正在“亲密接触”,而且听说他们不止一次这样了,总在熄灯后留在教室里幽会。他和女生彻夜未归也是事实,两个人到底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甚至有人说看到过他和女生去旅馆开房间。而最令所有人惊讶的是那个女生压根不是谣传已久的他的女朋友莫雨晴,而是另有其人。莫雨晴也没闲着,据说她就是向学校告发这一切的人。
人心叵测!虽然我也曾听母亲说起一些黑幕,但从没想到在学校里还会发生这样的事。
林睿自动退学了。
在我去他的寝室看他的时候,他正在收拾行李。寝室里并无其他人,他就要离开了,看来是没有人准备替他送行,除了我。
我站在他寝室的门口,门是敞开的。我靠在门边看着他收拾东西的背影,不知该说什么。我从没有这样的经验,为别人送行。
站了有一刻钟的时间,他终于在转身时发现了我。
来为我送行?刚才怎么不说话?
为你送行,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仍然靠在门边。
不问我为什么吗?这几天很多人都在问我这个问题。他拉好皮箱的拉链,看来他是一切就绪了。
我只有一个问题。我停住,等待他的许可。
请问。他面对我说,并做了一个手势表示他并不介意我的问题。
你并不像一个玩弄别人感情的人。你喜欢那个为了你而成为众击之首的女孩吗?
其实这个世界很多事都很复杂。就像爱情,并不是只有爱或不爱两种答案。我喜欢她,也喜欢莫雨晴,但都不是爱。爱情,是很难的课题。远没有“喜欢”那么简单……而我更喜欢简单一些。
男人都这么花心吗?我挑起眉头,反问他。
大概是吧。我没有做过调查。说着,他拎起皮箱。
现在就走了?回家吗?
不。不知道去哪儿。他的表情有点黯然和迷茫。
去流浪吗?我的声音有些幽远。
是的,去流浪。他的样子带着一些无奈。
祝你一路顺风。我说出惟一想得出的祝福语。
谢谢!他侧身看向身旁的我说。
我们走向楼梯,步下二楼。
一路无语。
我送你到门口。
好。这时候,他的眼神看向教学楼二楼的一个窗子。有些留恋地望了又望。那是老师的办公室。
我不解。问:在看什么?还留恋这个地方?
她在上面。他的声音有些忧伤。
谁?莫雨晴?
不。桑柔。
我知道那是谁了。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突然想起什么,我说,有事怎么找你?
他说出一个号码让我记下,说是他家的。我则留给他寝室的号码。
我走了。这时我们已经走到了门口。
再见。这是我们最后一句对话。
转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想要叹出所有的压抑。抬起手臂看看表,还能赶上英语课。
英语课今天是在语音室上的。一个个小格子把每个人都分开,也正好提供了我一个独有的空间。我还在想林睿。孰是孰非?是否都是爱情的错?
爱情,这是一个我未知的领域。我虽然知道它很诱人,却从未亲身投入其中领略个中滋味。是不是,我也该谈个恋爱?虽然这个东西,学校很讨厌,但是……
好像这个东西很吸引人呀……但是,好像我从来都没有遇见过一个能让我动心的异性……
……
九十分钟的英语课就在我的幻想中稍纵即逝了。直到语音室里又喧闹起来,抬头看看,同学们都快步地走向门口,有的已经下楼去了。又该吃饭了,也许我该快点。我坐在椅子上,不太想动,今天,热乎乎的饭菜似乎已经对我没什么吸引力了。不过,吃饭的时间还是吃饭去吧。
拿定主意,我起身慢悠悠地走向门口,却在转身下楼时看到一个不太熟悉的身影突然闯进我的视野,她挡住了我的去路。
有什么事吗?我打量着身前的女孩。长长的头发,却更显出她的消瘦,好像还哭过,大大的眼睛泛着红。
林睿去哪儿了?她很直白地发问。
去他该去的地方。我对于她的不礼貌有些反感。你是谁?
桑柔。我看见你刚才送他离开的。你肯定知道他要去哪儿?她理直气壮地继续发问。
是我送的,可是他没说要去哪儿。
不可能。她似乎有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事实就是如此。他说他要去什么地方要到了火车站才知道。他要去流浪。我平静地对她复述我们的对话内容。
那电话、地址呢?我在楼里看见你们在交换什么。她的声音开始显得迫切。
电话?是有一个。说到这儿,我停下来,仔细地端详了她一会儿。你为什么不下楼送他?
不是我不想,而是我被困在办公室,老师不允许我下楼。她神情紧张地急忙向我解释,似乎生怕我误会她。你怎么会以为是我不想下楼,为了他……我……宁愿连名誉都不要了,我怎么会不去送他。我……我原本是想和他一起走的,可是……
桑柔越说越激动,她两手拉住我的胳膊,我甚至可以感觉到那里传来阵阵痛感。她真的爱上了林睿吧。看起来很像为爱痴狂的样子。
我也有些动容了。我拿出那个号码抄给她。
谢谢!谢谢你!谢谢你……她一连说了几个“谢谢”。
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身影,突然心中衍生出一份同情。她可曾想到,林睿是个没有心的男人。她不可能再找到他,他不会回家。他说过,会去流浪。我想只有不断的流浪,他才能找到失去的那颗真心吧。
果然,一周后桑柔又来找我。她的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哭得肿肿的,她带着浓浓的鼻音对我说:那个号码是假的,根本就不是他家。
她是那么地绝望,这种绝望渗透进她的声音、她的面容、她的泪,忽然间,她的脸在我眼前模糊了。我突然看不清这个世界,是呀,这个“爱情”的世界我不懂,我还在门口观望着。
严冬里第一批流感刚刚登陆,我就被病魔击倒了。
我是属于“易感人群”,我早就知道,每年我都无法逃脱流感的侵袭。有时会病上几个月,不见好转,甚至咳得连话都说不出。我一直把它当成一种宿命。有时候我还会期盼它的到来,因为只有这个时候,母亲、继父才会每天抽出时间来看我。不似以往,三天也见不到一次面。
可这一次,我却不希望再次倒下。因为这里只有我自己。没有可口清淡的饭菜,没有旁人细心地照顾,甚至没有发泄的理由。
更没有完善的医疗服务。我没有那么多富裕的钱用来看病,我也不想为了这事打电话回家。所以我只能拿着别人在医院开来的药方去药店买药。
那是一个格外冰冷的上午。前一天,刚下了雪,铺天盖地。寒气在这个早上升腾在城市的每个角落。室外温度,有零下二三十度吧。而我的体温,这时已燃烧到四十一度。不能再拖了。手里攥着药单,穿好羽绒服。我孤独地走出学校。
我知道,这么冷的天气不会有人愿意陪我出来。而向来强硬的自立念头也不允许我在这个时候向别人示弱。
一步,一步,一步,我困难地前行,努力地保持平衡,地上稍稍融化的雪水又冻成了冰,稍不留神就会摔倒。
呼,吸,呼,吸,我小心地控制着呼吸,尽量不使寒冷的空气渗入口中。我的咽喉,已经咳得不堪重负,一点点的寒气都能使它辗转疼痛许久。
药店,本来走上十分钟就可以到达。这一次,我却似乎走了一个世纪。
好久,好久,好久……
眼睛在这时也不听话地热辣辣的疼。是眼泪吗?就要夺眶而出。这是我从未经历的寒冷和孤独。快二十年了,即使我得阑尾炎开刀手术我都没有像今天这样痛苦。
如果是在家里——
如果身边有保姆——
如果有朋友在——
可是,现在,我什么都没有。只有孤独和病痛的折磨。
我是多么痛恨这样的情境,但是,我也曾努力,为什么却没有成果?
都是因为我吗?都是我的错吗?
谁能告诉我?
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回程。
在路边,发现一个很漂亮的雪人。
我停在它身边,休息。它也是一个人,孤单单的。和我一样。就让我们做一分钟的伙伴吧。填补彼此的寂寞。
我面对面地看着雪人,它的脸上挂着大大的微笑,我嘲讽地笑它:你在笑什么呢?你的伙伴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你不孤单吗?你不怨恨吗?
它仍然挂着笑,大大的弯月一样的笑容。
我也学它,笑——却引起一阵强烈的咳嗽,冷风又趁机溜进了我的喉咙。
回到学校,在寝室里打吊瓶。学校里有一个曾经学过护理的女生。这样,我足足省下了一百多块。
冰凉的液体,一点一点地流进我的体内。我没有睡。我睡不着。喧闹的声音在耳边充斥着,没有人想到屋子里还躺着一个病人。
当然她们也曾敷衍地问过我“怎么样了”,然后和我还不错的那个竟拿了我洗好摆在身边的水果就去和别人笑闹了,甚至还没等我说上一句完整的话。
望着对面的喧闹,我的表情很平静。对于这个世界,这些人,我感到一股不能自拔的无力感。而这个世界,这些人,我还要忍受,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又一次,我想到了死。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我有这样的想法。我也没有脆弱到因为一次感冒而痛苦得想不开。只是这一切,人、事、物,总是让我连对世界的最后一点期盼都消磨殆尽!
还有什么是值得我留恋的呢?
我想不到。所以看不开。
我不会死。
虽然我总是不吝于对世人表达我对死亡的渴望和无所畏惧。但我现在,还不想死。
因为,现在死去,不值得,也不会有人为我伤心。
更别说自己的不甘心……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想要的不就是这么一天——自由!能够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实践自己的理想,以此来补偿这么多年苦守的寂寞和孤独。
这是我的愿望。从十五岁开始期盼的未来。
现在终于有了实践的可能,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死去?
不会的。即使有鬼魅魍魉来拘我下地狱,我也要从地底下爬出来。
我要做出一些成就告诉那些曾经轻视过我的人。我行,不是因为我有一个当市长的母亲。而是靠的实力,我天生就是一个强者!
所以,室友们的不在意我不会放在心上,母亲的轻视我也不会放在心上。
我要克制自己对人群的厌恶,我要融进其中,深入她们的世界,成为她们心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水果吗?吃吧,我笑着递给她;有事要我去和学校反映?好,等我有时间就去。
在学校,我参与的交涉没有谈不成的,在母亲身边,看多了官场厉害,这点小事,还能不成?什么事都是要讲求手段和方式的。
只是——我仍然学不会怎么交一个知心朋友?
好朋友手里的刀总是比我们想像的还要充满力量还要锋利还要令你更受伤害。
——林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