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父亲个子不高,身体也比较单薄。他用两手死死撑着车厢座椅的靠背,以他那并不太壮实的脊梁,拼命抵挡着来自车厢里涌动人群的压力,呵护着身下座椅上一个熟睡的少年。看到少年身旁的画板,我明白,这一定又是一个赶考的家庭。
看看这位老奶奶,再想想列车上那位瘦弱的父亲,“艺考热”不仅仅牵动着孩子们的心,也牵动着他们父辈、甚至祖辈们的心。那父亲和这老奶奶,恐怕早就过了编织梦想的年龄。但是他们心中一定坚信,今天手中托起的,将是明天的太阳。
北京电影学院可能是因为地盘大,房子多的缘故,学校的安排也大气些,专门开辟了一个大厅,为考生和家长们备考的时候用。不过,在这么一个可以容纳几百人的大厅里面,要找到一个座位却非常困难。因为各专业同时开考,考生确实太多了。而这样的天气,人们只能呆在屋里,若要在外面站一小时,怕是非得冻坏了不可。
我在候考大厅没有找到座位,只好出来四处转悠。终于,在一个大概是图书馆的屋子里找到一个座位,条件是必须买一杯咖啡,想想这么冷的天,有一杯热咖啡喝,也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何况还有一个座位呢,物有所值。不过,坐在这里你就是上厕所都得憋着,要不你屁股一抬,恐怕就再也别想坐回去了。2月7日 周六第一次看榜今天是中央戏剧学院和北京电影学院两个学校同时发复试榜,我和儿子一早从医院直接来到“中戏”。可是,比我们早的人多了,把那学校大门口挤得严严实实的。复试榜张贴在校园里,考生凭准考证才可以进入,家长们只好围在门口,等待着里面传出的好消息或者坏消息。
身旁,一个女孩正靠在妈妈的肩上抽泣,母亲无语地抚慰着孩子的后背,眼中缀着泪花,爸爸神情凝重,站在寒风中默默无言,如同一座雕像。
门口不断有考生出来,那些兴高采烈、大喊大叫的一定是榜上有名;而那些垂头丧气、一脸沮丧的想必是被淘汰了。忽然间,使我感到人生的残酷,让孩子们年幼的心灵承受如此重击。
我使劲地握了握儿子的手,拍拍他的肩膀,儿子看看我,什么也没有说,消失在校门口的人流中。我想起一个题目叫《看榜》的小品,这也是表演专业比较经典的考试题目。如果这个时候让我来演,我一定会把它演绎得感人至深。
仿佛过了一万年,远处的人群中,只见儿子高高跃起,双手打出胜利的手势。那一刻,我被幸福所覆盖。
考虑到儿子的身体状况,我催促他赶紧回去休息,我去“北电”看榜,儿子却不肯,反倒要我先回去,说是路远、天冷,怕我再生病,这也是孩子的一片心呀!看着儿子脸上的自信,相信他一定会带给我好消息……不出所料,下午一点多钟,惜字如金的儿子给我发来四字短信:“爸,我过了!”一天之中,我又一次被幸福所淹没。
专业“初试”的淘汰率非常高,以“北电”为例,近万名考生报考,能够进入复试的不到两千人,“中戏”的情况也差不多。初试的淘汰率都在80%左右,可见竞争之惨烈。参加复试的考生会重新编组,分在不同的考室,面对新的一批考官。因为留下的都非等闲之辈,所以竞争会更为激烈。专业复试阶段,一般会在“初试”的基础上增加形体考试,内容还是自我介绍、声乐、台词、形体和表演。2月7日晚补记治疗仍然在继续儿子的病情仍然是我最为揪心的事情,医生给的药吃完了,该输的液也输了,就是不见什么效果。我确实有些慌了神,姑且先不说考试的事情,这儿子总得让我完完整整的带出来,又完完整整的交回去吧,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向老婆交待?怎么向各位亲友交待?到那时,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再说,为了这一次的考试,儿子确实也吃了不少苦,别的不谈,就这半年多的时间里,他竟然没有完整的休息过一天,这是什么概念?看看目前的情况,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儿子完全可能与今年余下的考试失之交臂,而这一切仅仅只是一次小小的疏忽所致。
事到如今,我也是追悔未及,儿子年幼不明事理,我们什么没见过?没有经历过?竟然也会犯如此低级错误!我陪儿子出来的责任之一,就是要保证儿子的平安和健康,让他顺顺利利的考完试。真想和儿子换换位置,让我替代他生这一场病……世界上怎么就没有后悔药哟,如果有,就是金山银山,我也愿意与之相换。
医生解释说:因为我的年龄大,身体的抵抗能力差,所以,对外界有害物资的侵入反应要快一些。正是这个原因,使我因祸得福,躲过了更大的伤害。儿子抵抗能力强些,开始并没有太强烈的反应,到了实在抵抗不住的时候,问题已经非常严重了。都这时候了,哪有什么心思听那医生瞎扯,关键是怎么把病治好!
儿子见我心急火燎的样子,反倒过来劝我别着急。他说:万一我再躺下,那岂不是全乱了套?想一想,他说得也有道理。看见儿子那消瘦的脸庞,有气无力的样子,心里揪心的疼啊!我又去找医生理论,医生说:要先输液,保证体内电解质不失衡,然后再止泻。问要多长时间,说看病人各自情况和体质不等,短则三五天,长则十天半月。天啦!如果真的要在这里躺上十天半月的,对我们来讲,那可真的是“黄瓜菜都凉哕”!
入夜,守在儿子的病榻前,深深的自责常常让我夜不能寐,静静的听着时钟嘀嗒、嘀嗒,一分一秒的走过,眼睁睁迎来又一个黎明……2月8日 周日 中戏复试
儿子的病情仍然不见好转,尽管如此,他还是坚持要参加“中戏”的复试。确实,“中戏”复试的机会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的。儿子的“复试”安排在晚上的八点钟,整个一白天,我们都在医院里打着“吊针”度过的,一个下午他老是心神不定地,看得出儿子心中比较紧张。也难怪,只有这么大的孩子,面对如此重大的人生抉择,身体情况又这么不好,就是换了我,说不定也一样紧张呢。
今年,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本科招收的50名学生,分为两个班,一个影视戏剧表演本科班和一个音乐剧表演本科班。其中,影视戏剧表演本科班,特别让人关注。中央戏剧学院招生简章中明确写道:中央戏剧学院受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委托,招收、培养表演(戏剧影视)专业本科生,计划招生名额为25名。这个班的专业名称叫表演(戏剧影视)班,不过,大家都习惯的叫“中戏人艺”班。
“中戏”与“北京人艺”这种合作办学模式还得要追溯到十几年前,“中戏”和“人艺”曾经在八十年代,联合办了一个“中戏人艺”班。当年那个班的毕业生,现在很多都成为当今影视、戏剧界的大腕级人物。中断了17年之后的中央戏剧学院“人艺班”,今年又恢复举办,特别引人注目。
据原“北京人艺”副院长苏民先生介绍,此次双方再次合作,“北京人艺”将在教学中投入力量,把自己在创作中的经验,融人到学员的教学中。同时,要为学员实践提供更多的机会。教学的课程将由“北京人艺”和“中戏”的老师共同担任,学生毕业后由“北京人艺”优先录用。
复试阶段,“北京人艺”的老师和“中戏”的老师将联合组成招生考试小组,共同选拔学生。鉴于这个“人艺班”的特殊意义,方方面面都非常重视。因此,考试的难度肯定要比以往大得多。
晚上来到考场,遇见杨立新(电视剧《我爱我家》扮演贾志国)开着一辆越野车,呼啦啦从我们身边驶过。一看这不是贾志国吗?我琢磨着,这家伙一定是来当考官的,后来又见到宋丹丹、梁冠华等一批大腕,看一看这些考官们,就知道今晚的考试非同一般。2月8日晚补记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儿子的病情让我急火攻心,不知不觉间,嘴角上起了两个大水泡,亮晶晶的。儿子戏称我快成了金鱼,都病成这样了,还有心思开玩笑。早晨,看见护士用针管往输液瓶里加药水,心里不由得一动,突然想起一个办法来——口服庆大针剂。这事还得追溯到中学时代,那时我是学校球队的主力队员,和很多搞体育的人一样,经常闹一些肠胃问题,也遇到过像现在儿子这样,拉肚子一泻千里的情况,每当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就会使出这最后一招,往往都能够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我赶紧把这个想法告诉医生,医生不置可否,既不支持也不反对。估计这办法属于“野路子”,医学院临床医学的教科书里,不知道有没有这种处置腹泻的方法,也许可能有什么副作用,要不然,早就推广开来,也就不会有泻立停,泻停封它们什么事了。
事到如今,首先得是救急,其他的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用药后十几个小时,效果就显现出来,腹泻终于止住了,我和儿子都精神大振,随后的两天里,辅之于医生的其他治疗,儿子基本上恢复了正常。
这件事情给我的教训可谓是深刻、惨痛,儿子经过这么一折腾,考试的状态,无论如何也会受到一些影响。出门在外衣、食、住、行,哪一样都能不能疏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那以后,我和儿子对烤肉串之类的路边小摊,都敬而远之,反倒和大蒜结下了不解之缘,特别对在那醋瓶里浸得绿森森的腊八蒜情有独钟。小贴士
出门在外身体健康是第一位的,特别是面对这种大考的考验,孩子们的身体状况非常至要,没有了健康一切考试都无从谈起。2月9日 周一想起了萨达姆
这几天基本上都呆在医院里,今天回招待所去拿东西,进屋看着开向地面的窗户,不知怎么的,心里总想起萨达姆总统,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住地下室。
其实,北京城好住处多了去,什么“王府”、“昆仑”、“假日”、“北京饭店”……随便你挑,住得起么?再说,我们到北京干嘛来?不是访问,也不是摆阔。我们是来考试的。学生天生就和“穷”字连在一起的,不然,怎么老听人说穷学生、穷学生的。这么一想,心理也就平衡了。心气一顺,什么烦恼也就没有了。
人们常说“自寻烦恼”,看来还真是有些道理。我认为,世间万事万物所有的烦恼,都是心气不顺,心理不平衡所致。住在50元的房间,咱就不去想100元、500元、1000元的。多想想30元、20元、10元的。这不就高兴啦?兴许,当年阿Q大爷多半也是怎么想的。
平心而论,这个地方还真的不错。首先,这里离“中戏”的考试地点比较近,步行大约10分钟左右。不怕天寒地冻、交通阻塞,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第二,住在这里的都是一些考试的学生,大家在一起,可以有所交流,彼此间相互促进。第三,这附近的小饭馆很多,选择余地比较大,可吃性很强,能够时不时地换换口味,伙食问题没有什么后顾之忧(这也是我非常看中的一点)。第四,这里24小时供暖,一周有四天供热水洗澡,基本上不会把自己弄得太邋遢。还有,住在军队大院里,安全度比较高,看一看门口威严的哨兵,那小蟊贼恐怕也没几个有胆量敢闯进来。最后一点最重要,这里怎么着也在紫禁城旁边,也算是住在伟大祖国的心脏里面,皇恩浩荡,说不定,哪天一不小心会撞上什么大运呢!小贴士仔细总结,住在这里的好处还真是不少呢!2月lO日 周二北电复试
“北电”的复试又是安排在上午,我们早早地赶去,路上还是遇上塞车,各式车辆在路上排成长队,前后动弹不得。都说北京塞车的厉害,今天我算是有所领教。看一看眼下这种情形,要到“北电”恐怕怎么也得中午了。我们俩赶紧跳下公交车,一阵狂奔,来到到学校,刚好赶上考生进场,差一点误了大事。
我不原意和初试的时候那样,跑到图书馆去傻等。看见校园外面有一个街心花园,一个大土堆上面还盖了一个亭子模样的建筑。觉得好奇,走近一看才知道,这就是著名的燕京八景之一的“蓟门烟树”。
北京早在金代时就有了“燕京八景”。历朝历代有所不同,但都是当时的皇帝“钦定”的。金章宗、明永乐、清乾隆等,都曾对“燕京八景”作过修改。清乾隆年间,乾隆皇帝下旨钦定“燕京八景”,它们分别是:太液秋风、琼岛春阴、玉泉趵突、西山晴雪、蓟门烟树、居庸叠翠、金台夕照、卢沟晓月。乾隆皇帝还亲自为这八个景观题了字,并拨专款对这八个景观进行修缮。正是由于乾隆皇帝的重视和后人的着意保护,才使得“燕京八景”中的七个一直保存到了今天,只有“金台夕照”不复存在了。
拾阶而上,登高望去,只见城墙上立着一个“蓟门烟树”的石碑。周围高楼林立,全然没有了唐代诗人李益在《秦城》中描述的“惆怅秦城送独归,蓟门烟树远依依。秋空莫射南来雁,纵遗乘春更北飞”的那种意境。
我们的建设在日新月异的进行,祖先们的遗产也在日新月异的消失! 2月11日 周三 战友情深
该考的都已经考过了,剩下的就是等待。抽空去会了会老战友。我们一起入伍的兵,军衔最大的也是大校了。战友相见格外亲热,一声召唤,呼啦啦来了一帮上校、中校兄弟。几瓶五粮液下去,弄了一个举目成三影……把战友肩上的扣子也看成一颗星,硬说解放军又多了一个大大校。
要说战友情,那可是一起啃窝头、蹲战壕培养出来的,比什么都真。在战场上,这可是值得以命相托啊!为了不给咱老百姓丢脸,我硬撑着频频举杯,语无伦次地说着一通豪言壮语。到最后,晕晕乎乎的回到招待所,一头栽倒在床上,动弹不得。儿子在一旁幸灾乐祸地说:“咋的!喝高啦?”2月12日 周四 发三试榜
终于等来了“中戏”和“北电”发三试榜的日子,我和儿子分头去看榜。我去“中戏”,儿子去“北电”。来到“中戏”门口,这里已经没有发“复试”榜的那种热闹的场面。人不多,而且个个都神色凝重,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宣判似的。
我拿着准考证,向门口的保安晃了晃,急步走进校园。在球场边一块不大的公告栏上,贴着几张白纸,上面写着进入三试考生的考号。一群人围在那里,屏着呼吸,用急切的目光在上面搜寻。
人群中发出一声低沉、愤怒、压抑的声音“妈的,没过”!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北方模样的帅小伙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他用拳头敲打着自己的脑袋。
我赶紧挤进人群,在上面找寻儿子的考号,没有?揉揉眼睛又重新再看了一遍,还是没有!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考号记错了?拿着准考证对着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完了,完了!我像被人钉住一样,站在那里不能动弹,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脑门。缓了很久,这才挤出人群,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一样。身旁人群的喜、怒、哀、乐和我已经没有任何的关系。看着他们,就像在看一群另一个星球上来的同类。
从冥想中回到现实,我慢慢掏出手机,敲出“没过”两个字,却迟迟不愿按下发送。虽然淘汰已成事实,但是,要让我亲手了却儿子心中的梦想,真的下不了手啊!正在这个时候,儿子的短信来了,还是四个字:“爸,我没过”。
我久久地看着手机,头脑一片空白,感到灵魂正在从身体中慢慢地溢出,飘向空中。俯瞰着下面的人群,看着他们欢快、喜悦,看着他们悲伤、失望。上帝大概常常也是这样俯视着他的子民们吧? 芸芸众生之中,今天有两个不幸的灵魂。2月13日 周五 问题要自己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