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凝誉的眼中,她窥见不到温暖,对于她,那像是另外一个轮回,在那儿,只有一片满目疮痍的悲凉,或许也还有他流离失所的灵魂。她说的对,他的骨子冰冷彻骨,一如不谙世事的多年之前。那日他“目中无人”的笑,笑伤了多少痴心,到头来还是温暖不了自己。更何况,那个她?
九月十五号,蒲城大学迎来了一批新生,到处学生会干事接待学生,带他们报道的忙碌身影。
繁杂、琐碎,几天忙下来,新生报道总算结束了。可接下来就是新生申请进入学生会的面试,凝誉身为宣传部部长,免不了还得继续忙碌。经过复杂的面试,大几十个人只留下了八个人。
快到国庆的时候,雨晴打来电话,问他回不回家。凝誉想起来已经大半年没回去了,便说想回去看看。
十月一号,学校放假一个星期。因为汽车票已经卖完,没办法,和雨晴买了火车票。
一路上雨晴缠着凝誉,笑话听够了,要听鬼故事,好在凝誉口才还算不错,听的倒也不错。后来听着听着,竟然靠在凝誉肩上睡着了。
凝誉估计她昨晚没睡好,就没在意。哪晓得火车一阵颠簸,雨晴头靠到了凝誉怀里。他左手被她压在胸前,便抽出右手,却不知道怎么放。他想伸手抱过去,最终还是没有,就这样静静看着,生怕惊扰乐什么。更何况,也不忍心吵醒她,便把右手轻轻放在雨晴腰上。
凝誉低头看着她,隐约看到带的紫色耳坠,不自觉的笑了起来。这个耳坠是高三那年送他的,只是已经褪了色,原来真的已经很久很久了。
想起在塔影的时候,抱着语嫣从五楼一口气跑下来的场景,真是有点恍如隔世。
右手拿过手机,给她发了条信息,只是简短的四个字。国庆快乐。
不过片刻,对方回道,国庆快乐,又问道:你没去姑姑家吧?
嗯,是的呢?因为很久没回家,现在在火车上。凝誉笑着回道。
雨晴睡觉,没人说话,就带上耳机听听歌打发时间。不知不觉靠着背倚迷迷糊糊也睡着了。
誉儿,洗洗手吃饭了,今天烧了你喜欢吃的糖醋鱼。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奶奶喊道。
这就过去,奶奶。凝誉笑着回道。
吃饭的时候,奶奶一个劲的往他碗里夹菜,自己却不吃。凝誉问道:奶奶,爸爸和妈妈呢?
奶奶放下筷子,笑着说,他们去学校看你啦!你没看见他们吗?
没有呀!我一个人坐车回来的。又苦着脸说,奶奶,他们是不是又不要誉儿了。
说着就哭了起来。
凝誉突然手臂一麻,啊了一声。睁开眼看见雨晴醒了,这才发现是场梦。
你怎么哭了,雨晴看着他问道。
凝誉摘下耳机,笑着说,做了个奇怪的梦,没想到梦里哭了,现实里也是哭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雨晴又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
凝誉伸手在她头上敲了一下,说,我像是有心事的人吗?
对了,你快过生日了吧?凝誉突然问道。
雨晴笑着点了点头,说,没想到,你这个没良心的还记得我的生日。
你这什么话额,我记得那是心里有你,何况,就算记不得你也不能说我没良心啊!凝誉回道。
你要是心里要真有我的话,为什么......到这里突然低头不再说下去。雨晴了解他的性格,到了口的话又咽了下去。其实她想问他,这么久了,为什么不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痛快一点岂不更好。
而凝誉也是顺口说的,也就没太在意。他本以为雨晴能够理解,那知道在她心中,他对她的好,全然已将其误解。
凝誉见她不说话,便转头看着窗外的风景也不说话。
下午火车总算到了云镇,凝誉带她吃了点饭,便各自回了家。
凝誉回家没跟父母说,见院门锁着,便去了奶奶那。
奶奶,凝誉喊道。
奶奶听到声音,拄着拐杖出来,一时间满脸的笑意,托着满脸的皱纹,显得格外慈祥。说,怎么回来了,学校放假了吗?
是的呢?奶奶。说着走过来扶着奶奶往屋里走,学校放了一星期的假期,想您了就回来看看您喽。
奶奶被凝誉的一张嘴说的甜到心里,问道,吃饭了没有,我去菜市场买鱼,烧鱼给你吃。
在车站那边吃过来的,明天您在烧鱼给誉儿吃,好吗?凝誉笑着说。
以往的这个时候,早已有秋凉的感觉,凝誉见奶奶还铺着竹席,便顺口说道,奶奶怎么还铺着竹席?大伯没给您换掉吗?
奶奶见凝誉话中带气,笑着说,前几天天气太热,我让你大伯换上的。过段时间,再换过来。
要是谁欺负您,您跟誉儿说。凝誉心疼的看着奶奶说。
从立秋开始,云镇的天气便没热过,奶奶是怕凝誉一回来就因为自己生气,这才对他说了谎。凝誉爷爷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在他四岁的时候,没来得及享福,便因为去世了,留下奶奶一个人受着大伯家的气。
十月的云镇,秋高气爽,路旁杨树的叶落了一地,秋风吹过沙沙作响。天空不时有南飞的大雁传来几声低鸣,抬头望去,却是成双成对的飞去。
选在国庆结婚的本来就比较多,凝誉他们家收到三份请帖。第二天没办法,凝誉跟爸爸妈妈只能分批作战。
凝誉父母去的都偏远,留给他的是初中同学张叶的请帖。
张叶初中毕业就出去闯荡,跟凝誉已经好几年没见面,两人一见,差点都不敢认。不免一起聊了半天,才知道张叶这几年吃了很多苦,现在在一家外企公司上班。
真没想到今天你能参加我的婚礼呀!张叶激动的说。
又问道,后来听说郭雨晴跟你同一所高中,不知道你们现在什么关系啊!
凝誉笑着说,难得你还记着这件事,不瞒你说,我们都在蒲城大学城那边读书,没事经常一起出去玩。
你小子艳福不浅呀!在学校要努力读书,好好把握机会,不要跟我学。张叶叹着气说。
张叶在凝誉的印象中,头脑非常聪明,而且那时候懂的有多,以为他混的会很好。没想到是如今的这种场景,凝誉不免替他多了几分惋惜和难过。
婚礼很热闹,新娘长相非常普通,不过为人到很随和。凝誉忽然想到雨晴,便打了电话过去,哪知道提示对方已经关机。
凝誉去道别的时候,被张叶死命留了下来。晚上张叶替几个朋友做了介绍,又专门介绍了自己,凝誉因为性格一般不跟陌生人打交道,可眼下见张叶这么热情,便也学着人情世故,圆了张叶的场。
洞房闹的很热闹,将近凌晨才散。张叶留凝誉今晚别走,被凝誉婉言谢绝。
凝誉走在坑洼的乡间小路上,看着漫天的朗朗繁星,听着虫鸣蛙叫,心中有说不出的平静。一时兴起,拿出手机在空间里写道,笑着面对,不去埋怨,悠然,随性,随心,随缘。注定让一生改变的,只在百年后,那一朵花开的时间。
十月五号,这天是雨晴的生日。一大早凝誉就被手机吵醒,雨晴问他今天有没有空。接完电话,想睡却再也睡不着,便跟妈妈说今天不要等他吃饭,骑着车出门就走。
凝誉一时想起来还没准备好礼物,便专门出来挑雨晴的生日礼物。挑了几家也没找到满意的,路过一家耳坠饰品店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在火车上雨晴戴的耳坠。
雨晴说在中学门口等他,便骑着车往中学奔来。
见她还没到,凝誉把车放在外面,径自往校园里走去。看着眼前的一景一物,凝誉忽然想起张叶,还有那些初中的人和事,凝誉在心底想道,明明是一瞬间的事情,为什么感觉这么久呢?真不知道人是一种什么动物。
想着想着,便走到了曾经教室的窗前。看着那些犯旧的桌椅,还有那张漆黑的黑板,心中陡然徒增了惆怅,一种说不出的难过,涌上心头。深深叹了口气,转过身便看见雨晴静静的站在不远的身后。
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呀!难道想偷偷吓我?凝誉说。
谁稀罕吓你,我看你还没来,便进来看看曾经的母校。哪知道,你已经到了,而且还在校园里面。
又笑着问道,待会去哪玩呀!
凝誉想了想,说,走,我带你去个地方。雨晴是走过来的,凝誉只能骑车载的她。
雨晴说,你还记得吗?以前你说过要骑着车,载着我去看一望无际的麦田。
好像说过,又说道,郭大小姐,现在是秋天,只有稻田,哪来的麦田!你是不是属猪的啊!
什么呀!我是把你说过的话重复一遍,我有说有麦田吗?说着在凝誉背上狠狠扭了下去。
我在骑车耶,你不怕我撞树上啊!一只手往后面拍了一下。
这一拍被雨晴挡了回去,说,你打不到我。
凝誉车子一刹,笑着说,你在说一遍听听看呢?
坏人,你带我去哪?雨晴问道。
一路上说说闹闹,凝誉就是不说去哪?到了一个山坡,凝誉说,下来吧?下面得改脚走喽。
爬过这个破,只见眼前漫山遍野的野雏菊。
你在这里等一下,说着就往山下跑去。雨晴望得出神,没有在意凝誉干什么。
只见凝誉回来的时候,两只手背在身后,表情却跟以往一样冷淡傲慢,雨晴便说,一副死人脸,就不能换一张呀!
死人脸,我高兴,关你什么事。闷哼的回道。
又说,把眼闭上,等我数到三再睁开。
干嘛!雨晴疑惑的问。
叫你闭上你就闭上,哪来那么多废话。
这句话的口气,与那晚送她回学校的别乱动一样,有种无端的威严。
雨晴撅着嘴闭上眼,一、二,凝誉数到这的时候,雨晴忽然闻到一阵花香。等数到三睁开眼的时候,一大束野雏菊出现在她面前,上面还放着一个盒子。
生日快乐,凝誉笑着说。
雨晴只顾着笑,连谢谢都忘了说。
打开盒子一看,是一对淡蓝色的耳坠。雨晴说,你怎么知道我缺耳坠,还是我喜欢的淡蓝。
秘密,怎么能告诉你。
你知道野雏菊的花语是什么吗?凝誉坐在山坡上问道。
雨晴坐在他旁边,看着他说,好像是回忆里的爱情,比等待中的爱情,更令人痛苦。
凝誉伸手拍了一下她的头,笑道,这句话是画家惠英的雏菊花语。
又看着山下说,杀手朴义的雏菊花语,是无法诉说的爱情,比可以告白的爱情,来得更殷切。刑警正佑的雏菊花语,是醒悟得太迟的爱情,比永远无法相见的爱情,更令人悲伤。
顿了一会,看着雨晴说道,你知道我的雏菊花语是什么吗?
不知道?
凝誉听到这句回答,一下子愣在那。
雨晴却是噗哧一笑,说,每个人心中都有花语,只是只有自己知道而已,别人又怎么能知道呢?
凝誉想起缪塞的诗里写的,说,我爱着,什么也不说;我爱着,只我心理知觉;我珍惜我的秘密,我也珍惜我的痛苦;我曾宣誓,我爱者,不怀抱任何希望,但并不是没有幸福,只要能看到你,我就感到满足。
雨晴看着他的侧脸睛,心中一股说不出的难过,眼前的这个人,如此倔强,倔强的让人心疼。
雨晴说,谢谢你!
凝誉转头看着她,笑着说,哎呀,郭大小姐什么时候这么有礼貌啦!
我一直都很有礼貌的好不好,不像某些人居心叵测。又说道,我在云镇二十多年,怎么不知道这边有个山头,而且风景还这么好。
不会吧?我从记事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边。而且小时候,特别喜欢这地方。又说,当时读小学,老师叫每个人写个梦想。你猜我写的什么?
不会是要把这里买下来吧?雨晴笑着说。
说你笨,一点都不假。当时我在纸上写道,我想在云镇的后山起一座房子。
你就这点出息呀!看来是我高估了你,雨晴娇笑着说。
凝誉又说,后来初中毕业,你猜我又有什么想法。
我怎么知道呀!雨晴不耐烦的道。
凝誉顿了一会,看着雨晴说道,我想跟你一起一辈子住在这里。
雨晴被他突然的话,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便盯着手里的花看。
凝誉见景晴不说话,便看着山下,也不再言语。
与你一起住在这里,与你一辈子住在这里,他怎么知道,雨晴此时的想法。倘若他在追问一句,他的温暖便不会没人照抚,他冰冷彻骨的灵魂,也不会如后来那般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