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可以看得见,生命就会完全不同。可终究还是去了,在那个他喜欢的秋天,犹如落叶归根,悄然离去。来不及告别,来不及呼唤......
十一月三号,一早凝誉父母打电话过来,说奶奶想见见他。凝誉从未想象听到这话的时候,会是什么感觉。他的一颗心没了跳动,听不见任何声音,就这样僵在那。像一具躯壳,像人体模型。
公司请了假,买了票就往云镇赶。可还是迟了,当他看到那片白布,任凭凝誉如何哭喊,那个人,始终不曾半点回应。这个世上最亲的人,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在许久的日后,凝誉想,这个世界是不是会有六道轮回。然后重复着生离死别,在那一刻会与这个人相遇,来见他最后一面。
从吊丧到出殡,都是由长辈把持的。
最终,那清一色的素白,像梦一般从此纠刻在他的记忆里。只是他如何敢去承认颜玲说的,生老病死,只是一种自然规律。
姑姑说,酬业而来,随业而去。看人自己的行持,业因果报,随业受生,而成六道轮回。大修行人则超凡入圣,了生脱死,往生佛国,圆成佛道去了。
凝誉接受的教育,自然不会相信,何况自己是个无神鬼论的人。在他心里,一个人死后,顶多会留下一个灵魂。而这个灵魂是永生而不灭的,而他相信,奶奶也是如此。
十一月十五号,凝誉本准备回公司。没想到大伯和伯母一早来到他家,说要分一分财产。凝誉躺在床上听到这话,顿时火冒三丈,本来奶奶去世,他心情就一直不好。
他在心底冷笑,你们这些畜生,奶奶去世才几天,你就过来说要分她的东西。何况,奶奶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
凝誉穿好了衣服,便出来了。一张冰冷傲慢的脸,看向他们,却不说话。只是用他那双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他们。
誉儿,怎么不叫人,妈妈责怪道。
没心情,不想说话,凝誉冷冷的说。
连着又说,听说谁今天要分奶奶的家产,是不是啊!
伯父母听到他说话酸酸的,便说,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这些事情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的。
他们瞪着眼睛看着凝誉,凝誉坐在背倚上只是笑。到底他们还是顾忌这个所谓的小孩子的。
隔了一会都没有说话。
爸爸突然笑道,说,凝誉,奶奶生平对你最好,而且最疼的孩子,也就是你。奶奶的东西,你就自己留着吧!
凝誉知道爸爸脾气不好,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感觉出来了。只是自己母亲刚刚去世,便忍着没发火。在他印象里,爸爸曾经因为奶奶动手打过伯母,也是从那以后,两家关系都不是太好。
凝誉便冷着脸,笑着回道,爸爸,人家说大人的事小孩不要管,我那里敢自己留着啊!
又看着大伯说,拿出自己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用自己的良心说说,奶奶生前,你对她好过吗?要不是我,奶奶不知道要受你们多少罪。现在奶奶才去世几天,你就过来分她的东西。试问一下,你们都有什么资格。
大伯一张脸被说的通红,只听伯母说道,迟早都要分的,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区别。
爸爸突然笑道,照大嫂这样说,那早一天死,晚一天死,不都一样喽。
凝誉接过这话,说,既然都一样,那多好。也免得我多管闲事。
又说,你们知道吗?奶奶生前说过,她的东西谁都动不得,只有拿着她玉佩的那个人,才能动。我看,你们是不是打错了算盘。
其实,早前的时候,奶奶就说过,在她去世之后,她的所有东西都归誉儿。只是,当时随口说说,大家也就没有当真。可上次雨晴来的时候,奶奶又提及了此事,因此才立的说法。
玉佩,你奶奶去世的时候,没看到有什么玉佩啊!妈妈疑惑的说道。
凝誉笑着说,奶奶早料到,她去世之后,肯定有人要分她的家产,早把玉佩留给该留的人啦!
事情到这份上,伯父母也无可奈何,碰了一鼻子灰,便也灰溜溜的离开。只是对凝誉的怨恨不免又多了一点。
妈妈问道,誉儿,玉佩是不是在你这。
凝誉回道,我哪有那个本事,拿她老人家的东西。
又说,东西在一个女孩手里,叫郭雨晴,估计你们也不认识。
你说谁,爸爸接着问道。
郭雨晴啊!
爸爸妈妈互相看了一眼,说,是不是跟你同一所中学的那个女孩,好像那时候是初二一班。
凝誉惊愕的看着爸妈。说,你们怎么知道的。
当年凝誉找过雨晴这件事,凝誉到现在都不知道,何况,雨晴也没有提过。
那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妈妈紧张的问道。
凝誉顿了一会,说,是我女朋友。
又问了关于玉佩的事情,凝誉便把那天在医院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那她来看奶奶的时候,说的这件事,怎么不对我们讲。
你们那么忙,哪有这闲工夫,管这些事情啊!凝誉说这话的语气,是带着怨气的。也难怪他这样,从小就没怎么关心自己,基本上是和奶奶相依为命。在他的心里,爸爸妈妈除了给他钱,别的就没给过。所以,凝誉上大学的时候起,就没有要过家里一分钱。也许,他的父母会认为,这样拼命赚钱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可在凝誉看来,他需要的不是钱,只是父母的那一点点疼爱而已。
誉儿,怎么这样说话呢?妈妈反问道。
凝誉站了起来,冷着脸说,你们问了这么多,不也和大伯他们一样。何况不这样说,还能怎么说。说着就往卧室走去。
站住。爸爸厉声喊道。
凝誉立住脚转过身,耐着性子说,您老喊我什么事情,赶紧说。我要收拾收拾东西,回公司。
爸爸皱着眉头,看着他。半天才说,我知道你在生我们的气,可我们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不都是为了你好吗?你现在也这么大了,父母知道管不了你,可你也总该体谅我们一下。
为不为我好,跟我没关系。说着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一个躺在床上,心底无端的难过。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又如何会装出若无其事,毕竟,那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凝誉想起来那天奶奶说,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等不到将来誉儿结婚。没想到真的就这么走了,就连他的最后一面也没等到。
他给雨晴发了信息,说,奶奶走了,我的一颗心好疼。
当雨晴看到这几句话,她的一颗心又怎么不会心疼。她说,每个人都会死去,所以在他们离去以后,我们应当带着他们留下的那些爱,那些温暖,努力的活下去。那样,他们便在我们的心中,永远不会死去。
那些爱,那些温暖。在凝誉想来,或许再也遥不可及了吧?
像是一场久远久远的梦,醒了,便都已不在。唯独留下了自己,回味那梦的诸般温暖,心疼也好,难过也罢,终究没人再关乎自己。
云镇的十一月盛感冷清,就连行人都稀稀落落,在车站的外面,没想到碰见了张叶。
张叶说,你嫂子孩子快生了,你不多留几天喝个喜酒。
凝誉笑着说,已经快两个星期没回公司,再不回去,老板可就得发火了。连着又说,那先提前道一声恭喜喽,至于喜酒,以后补上就行。
听张叶讲,因为公司的外调,他现在到了蒲城,工作上算是更上一层。可夫妻两人关系好像出了点问题。
凝誉没有多问,彼此便道了再见。
晚上妈妈打电话过来,嘘寒问暖的说了许多。最后,叫凝誉过年的时候,把雨晴带回家让他们见见。
凝誉直生生的说,年上我不回去,在这边还有事情。你们要是想见,自己打电话给她。
挂了电话,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房间,着实让人难过。在他心里,总觉得这个世界,再没有自己的牵挂。他想,或许人世间的事情没有看透,就已经看破。
十二月二十号,凝誉实习汇报请假回校。蒲城的冬天,风比以往多了许多,道路两边都是光秃秃的法国梧桐,阵阵寒风吹过,好不凄凉。
告诉了雨晴,今天回校,晚上再去找她,下车便没有打电话给雨晴。却意外的看见颜玲站在出站口。本来凝誉以为她是过来接别人的,哪晓得这个别人是自己。
下车也不说一声,颜玲娇声说道。
半年没见,突然看到这个人,凝誉心底却是那么熟悉。久违的那种温暖,依旧还是如此。他回道,在车上睡着了,所以就忘记啦!
说着伸出手在颜玲头上拍了拍,开玩笑的说,半年没见,咱家妹妹,是越长越漂亮啊!不像我这个老人家,越活越沧桑。
颜玲听到这话,笑着在他身上打了一下,说,刚见面就寒碜人家,在外面肯定学坏了吧!
怎么可能,我这么好的孩子。凝誉翻着眼说。
许萌这时候打来电话说,我们已经到学校了,已经订好了房间。
凝誉和颜玲便先去了许萌那,一见面,凝誉就被他们狂殴了一顿。许萌说,我们来都没人接,你倒好,还找个美女去接你。
凝誉无辜的看着颜玲,颜玲却幸灾乐祸,捂着嘴看着他笑。
在宾馆休息了一会,因为晚上要开班会,便要去学校。凝誉刚出了宾馆,就看见一个人站在前面,瞬间愣在了原地。
许萌说,雨晴,你来啦!原来许萌打电话叫雨晴过来,想大家晚上一起聚聚。她是凝誉女朋友,除了颜玲,许萌他们几个都还不知道。
雨晴看到他和颜玲从宾馆出来,一颗心早已经掉入了洞窟,那容得凝誉解释。一句话还没说,转身就往回走。
凝誉连忙追上去,说,雨晴,我打算开完班会去找你的,哪知道你先来了。
雨晴冷着脸说,你去陪别人吧!我不需要你关心。说着推过凝誉,拦了出租车,坐上车就走。
陈岩这时候过来,问道,凝誉,什么情况。
凝誉看着远去的车,说,没事,我们去学校吧。
颜玲看到凝誉一张脸又添了冰冷,便给雨晴打了电话,说,雨晴,你是不是误会我们了?
那边半天没说话,颜玲又说,我知道你们的关系,所以你千万别乱想,我跟他......
顿了一会。说,我跟他只是兄妹关系,所以,你千万别误会。
颜玲打完电话,一脸无辜的看着凝誉,说,她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凝誉拍了拍了她的头,笑着说,怎么会呢?别瞎想。
颜玲知道他只是安慰自己,从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颜玲就已经知道,总有一天,她会伤害到他们。就算他们是兄妹关系,她也还会有所顾忌的。
晚上,凝誉独自去了药科大学,找到雨晴。还是在以前的那个花园,只是百花尽谢,似乎换了张面孔,冰冷而凄凉。
凝誉说,颜玲下午打电话已经说过了吧?我们只是兄妹的关系,你误会了。
雨晴生着气说,我能误会什么啊!怎么,人家不要你了吗?
凝誉摇了摇头,耐着性子说,人家就没要过我,你吃什么醋呀!
又说,你个笨蛋,这么不信任我。
雨晴听到这话,本来一肚子气没消,不免又增了几分,阴着脸说,我就吃醋了,我就是个笨蛋,我就不信任你,怎么了。
凝誉刚想伸手抱过她,被雨晴挡了回去,哽咽着说,别碰我。
凝誉看着她,心疼的说,好啦!颜玲在我心中,只当她是妹妹,难道你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看吗?
连着又说,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的约法三章。第一章,第一条写着要遵守相亲相爱原则,不准猜疑对方,不准离奇对方,有什么误会要冷静的解决。说着便顺手抱了过去。
雨晴挣扎了一会,便趴在他怀里,哭着道,你就是个坏人,大坏蛋,为什么不让我去接你。
凝誉抚了抚她的头说,天这么冷,我怎么忍心让你去接我啊!而且,我也没让颜玲去接,下车的时候,她已经就在出站口。难道我当时能把她赶走吗?然后说,你先回去,我不要你接。
雨晴抬头带着哭声说,就要你把她赶走,然后还要那样说。
凝誉笑着说,你呀!真不讲理。又说,估计你生了一下午气,饭都还没吃,是吧?
雨晴说,你才生了一下午气呢?我可不无聊。
凝誉带她回到蒲城大学,许萌他们也刚到一粥一饭。依旧还是那么几个人。
订的包间,坐的次序都没有变,陈岩说,半年没见,大家风采依旧啊!
其实,这句话是说给凝誉,雨晴和颜玲听的,许萌他们几个,包括江华女朋友,都在新城的艾泽文化传媒公司实习。所以,他们基本是天天见面。
凝誉笑着说,阿岩,你就别寒碜你哥哥我啦!风采早就被人采啦!
这话说完以后,大家都跟着他笑。
吃饭的时候,许萌借着酒劲说,今天下午雨晴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就走啦!
凝誉替雨晴打了圆场,说,她想起来有东西忘拿,就回去了。
雨晴却突然说,他瞎说的,我没有东西忘拿。
凝誉转过头,在她耳边轻轻的说,你个笨蛋,我替你说话,你竟然说我瞎说。
哪知雨晴撅着嘴说,他是不是没跟你们说啊!
许萌奇怪的问,跟我们说什么啊!
我是他女朋友啊!雨晴笑着说。女朋友三个字出口的时候,语速慢,而且语气很重。
在座的人都满脸惊讶的欣喜,只有两个人,他们的表情有些许不同。
颜玲知道,她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她明明也知道这是事实,可是真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早已不言而喻。
许萌刚想夹菜的筷子,顿了半天,便也放了下来。
凝誉看着许萌他们,说,不好意思啊!我跟她也是实习之前那段时间确立的,没来得及告诉大家。
江华笑着说,自己看着办吧?是罚酒,还是怎么着......
单单罚酒怎么行,这顿饭得要他请,许萌笑着说道。
没办法,凝誉自罚了三杯。也答应请了这顿。雨晴在一旁乐的倒是龇牙咧嘴。
隔了一会。
雨晴说,我敬颜玲一杯。
凝誉被这句话迷糊了住,在她耳边说,这杯敬的有什么说法吗?
只听雨晴笑着说,这一杯呢?是因为我跟她的关系。颜玲既然是凝誉的妹妹,那也就是我的妹妹。
颜玲强笑着说,哪能让嫂子敬啊!应该妹妹敬你才是。
陈岩看着凝誉,问道,这又是哪门子情况?
凝誉看了看颜玲,说,实习之前,我认她做的妹妹。
陈岩看凝誉表情不是太好,没有追问,便和许萌继续喝酒。
凝誉没想到雨晴会这样,这个人在这个时候,在他印象里,大抵变的有些陌生。
爱,是什么呢?是一种责任,是一种默契,还是所谓的占为己有,凝誉突然都已不清楚。多年之前,他费尽心机的争取,到头来只是一句轻易的拒绝。那个时候,他多想将她占为己有,她的躯体,她的心,哪怕是关于她的点点滴滴。
可是现在,当凝誉看到眼前的她时,心底却是说不出的难过。
一顿饭快要结束的时候,江华说,明年你也来新城吧?一个人在外面多孤单啊!
许萌几个都跟着点头。
凝誉笑笑。说,等混不下去,再说吧?
其实他们还不完全了解凝誉,他的血脉里冰冷彻骨,他是个不甘平庸的人。他说过,这个梦,再远又能如何,至少自己在做。给他一个机会,不管他人作何想法,照旧可以绝杀。
他的灵魂已然告诉了自己,这个社会,要么顺从、要么反抗,只有一个选择。而他决绝的选了后者。只是,他们说的好多话,都与他背道而驰。经历不一样,思想便也不一样,他又岂敢苟同。他的路既然选了,寂寞也好,孤独也罢,他都要走下去。
吃完饭,雨晴说不回去,晚上要跟凝誉在一起。便先跟着许萌去了住的地方。
自己送颜玲回去,路上凝誉说,吃饭的时候,不好意思啊!
颜玲笑了笑说,其实,你可以不用送我,免的她又生你的气。晚上的事,没什么,她也只是太爱你了而已。何况,我本来就是你的妹妹啊!
又说,你还记得去年五月份的庙会吗?你对那个和尚说的话。
他怎么会不记得呢?只是没想到,真的应验了。
凝誉说,你的那根红线还在吗?
嗯,放在宿舍的抽屉,一直保存着呢?又问,你的呢?颜玲的心情也是沉重的,她也没想到,就这样弄巧成拙了。
凝誉笑着说,我的也在保存着。
也许,就如那个和尚说的那样,他们两个人都应该遇到一段好的姻缘,只是,遇到的不会是彼此。
那个时候,他牵着她的手,穿过人流,穿过时空,最后还是没有穿过去。他的心,又或者她的心。他当是无意,她却当成有意,终究没了意义。
他说,没想到,这个季节风还是多了一些,吹乱了发梢,也吹醒了自以为是。就像墙角打圈的北风,在他身边除了枯叶,就只有尘埃。说过的温暖,他待见不了,最终成了空口无凭的食言。
凝誉应当庆幸吧?这么大的世界,还是遇见了她。就像她说的那样,有幸相遇,总胜过从未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