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晨是惊醒过来的。
不知为何,梦见了靖思成背受箭伤,一路狂奔至我面前,一直喊着一个名字,听不清楚喊的是什么,但我却知道是在喊我。我想伸手去抚他,他却倒了下去,我没抓住他的手——于是我便惊醒了。
“小姐,你怎么了?”小莫在我床边。
我急促地呼吸着,良久才平静下来。怎么会梦见他?
我摇了摇头,从床上坐了起来。
“小姐,陆安早上做了点枣花蜜糕点和桂花粥,我估摸着你该醒了,就端来了。您要起来了吗?”
我点头,起床穿衣梳洗。
小莫的手也很巧,给我绾一个素雅简单的发髻,点缀一点白色的珍珠:“小姐丧期,用白色,这样好吗?”
“很好。小莫,你的手很巧。”
“谢谢小姐夸奖。”小莫笑着回答。
说着,她便去打开了桂花粥和枣花蜜糕点,一屡清雅的香气立即钻进鼻腔。
“好香。”
“陆安的手艺商队里人人都想尝呢!”
“是吗?陆安这么有名气?”我开始喝粥。
“是啊。我也有幸尝过几次。以后跟着小姐就机会多了。”
我回以微笑。
门外传来叩门声:“小姐,起来了没?”是花罗。
“嗯,进来吧。”
花罗推门进来:“差不多去城东的房子看看了,清玫。”
“好。”我边吃边应着。
吃过饭,陆安便帮忙提上了行李,罗栋在前头带路,在花罗和小莫的陪同下到了城西的宅子。
城西的宅子有点显旧,但是门楣还算好,上书“竹喧园”。
炎波的年纪在商队里算是偏大的,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他迎出门:“恭迎小姐。”
我凝着眉微笑致意,进了竹喧园。
竹喧园是名副其实的小园子,一面影壁进去便是小巧的厅堂,厅堂四周植了许多竹子。因是冬天,所以显得枯黄,竹子间有假山和一座小亭子。厅堂右手侧便是居室,居室白墙黑瓦,也是小巧别致,是一层的设计,共是四间厢房。左手侧和亭子挨近处也是一处居室,较右侧的更为小巧,一间主居室,一间偏厢房作下房,两个房间中间便是书房。走到厅堂后面,便可见一小方池塘,池塘侧一株柳树一株桃树,冬季里也都枯了。至于厨房之类都设在厅堂边上。整个园子都一目了然。
“小姐,你的卧室已经打理出来了,小人带您去看看。”炎波微笑着领路。
我点头,房间内整洁干净。陆安将行李都放下了,然后大家又去了厅堂。
罗栋和花罗只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小姐,你以后真的打算在这里长住了吗?”炎波问道。
“嗯。”我点头,“以后只有苏清玫,没有顾鹊了。”
炎波表示领会地点头:“小姐——至于你的身世,你真的不想查清楚吗?兴许,你真的只是顾鹊。”
我怔了一下,摇了摇头:“炎波,如果我真的是顾鹊,顾鹄就不会阻止我继续发展商队了。”
“如同小姐你以前说的,也许他只是想要保护妹妹,不想你操劳。”
“我曾经是这么想过。可是,如果我真的是顾鹊何以当初对自己的父亲都毫无感情?连哥哥都忘却了?就算是失忆,父亲去世时我也毫不伤心——又如何解释?”况且,如果照他们所说我从小带着那枚玉如意不离身,没记错的话,当他们找到我时,我就醒来了,何以我当时身上却无玉如意,是事后很久顾鹄才交给我的?这一点我没说出口。
炎波不再问话,微笑着说道:“小姐,去药材铺看看如何?”
“也好。”说着,我们就要出门。
刚到门口,陆安开了门,却见一人倒在门口,背后朝上,背上是一支箭!
我倒吸一口冷气!
“小姐——”陆安请示地看向我。
我调整了下呼吸:“把他转过来。”
陆安上前去翻身,我不由手心发凉——
是靖思成——我握紧了拳头:“带他进门。”
“小姐——如果炎波没看错,这应当是弱水王——”炎波看着我。
“没错——是他救我出来,带我离开淮水城。带他进去,马上叫大夫。”我没多看靖思成一眼,就进了门。
陆安和炎波抬着靖思成到了客房安置下来,小莫出门请大夫,我只在厅堂坐着。
易捷呢?他不是和易捷在一起吗?他不是在枫红镇吗?他怎么会出现在集安?而且是在我新居的门口——是谁伤了他?他如何会被伤?同时,这为什么会印证了我的梦?
我后脑又有些发疼。我撑着额头,不再去想。
大夫也是商队的人。名叫航远。
“小姐。”航远颇为礼貌地和我致意,我点了点头。
“我和你一同进去吧。”
说着我们便到了厢房。
炎波正在给靖思成把脉,见到我们便站了起来:“大夫,您来把脉。”
航远颔首,无多余的寒暄。
“怎么样?”炎波询问。
航远站了起来:“这位公子身体不错,还是先拔箭。”
我微背过身去。只听到身后的声音,却在这时,小莫握住我的手,我回以微笑感谢,却不小心看到了靖思成血肉模糊的后背,胸口抽痛了一下!
“小姐——”小莫低声询问。
我摇了摇头:“我有些头痛。”
说着我便径自出了门。天空阴得很压抑。我走到屋后的亭子里坐下了,用手臂拄着脑袋。不停地做深呼吸。
我不该再卷入这些事情的。
到了傍晚,吃过了晚饭,我便也没再出门,只在书房里看了会儿书,便要回房。
经过走廊,看到天空,似乎晚上要下雪了。
不经意间听到了低低的咳嗽声。是从西厢房里传来的。正值陆安端着药汤从厨房里出来。
“小姐!”他和我打招呼。
我点头致意,突然便叫住他:“陆安!”
“怎么了,小姐?”他停下脚步看着我。
“你端着的是药?”
“嗯。”
“我来吧。”我快步走到他面前,伸手去接汤药,“你去休息吧。”
“哦。”陆安有些不解地看了我一眼便走了。
我的脚步缓了缓,走进了客房。
屋里没有掌烛,很暗。我走到桌子边,放下了汤药。伸手摸索,摸到火折子,掌了烛。我转头去看床上——床上竟然没有人!
我倒吸一口冷气,却被人从背后握住了手腕!
“苏小姐,怎么回事?”是靖思成的声音,很虚弱但是仍旧咄咄逼人。
我想甩掉他的手掌,却无可奈何,他走到我面前,逼视着我。我避开他的眼神:“放开我。这里是我家。”
“你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是顾鹊?”
“你该喝药了。”
“你先回答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是顾鹊,我是苏清玫,恐怕你认错人了。”
“是吗?我一路跟着顾鹊,她到了铁匠铺,出来就是苏清玫了?”
“药要凉了。”深吸了口气,我看着烛火晃动起来。
“你知道自己的身世?”
“这位公子,如果你不想喝药,那我先出去了。”
他用力将我拉得更近。我微咬住下唇。
“看着我说话,回答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苏清玫是吗?你一直在戏弄我对吗?”
“我不认识你,只因倒在我家门口我才将你救起。”
“真正的顾鹊去了哪里?”
呼吸有些困难,我闭起眼睛:“我不知道。”
“小姐,你在这里吗?”是小莫的声音,夹杂着轻轻的叩门声。
我正想开口,却见靖思成更加逼近,一口吻上我的唇。
“咿呀——”
门开了,接下来是一阵乱了的脚步声:“小姐——小莫不知道——”
靖思成一把放开我,我小退了一步,他轻揽住我的腰,我脸上飞红了一片,直热到耳后根。
“进来吧。”靖思成的声音显得低哑。
“可——”小莫低着头不敢看我们。
“现在已经没事了。”靖思成若无其事地坐下了,喝了药。
“小姐,泗明路上有些麻烦,所以可能不到集安了,直接转道宁安。另外,炎总管找你,他在前厅。”说完小莫便小跑着离开了。
我理了理呼吸,就要出门。
“苏小姐还差一个姑爷,不是吗?”
我怔了一下,带上了门。
站在他的房门外,我抬起头,竟看到天空开始落起雪花了。没有风,但是空气很凉,凉得我不由环住自己的手臂。
靖思成——我真的不记得你。
快步走到了大厅,却意外地看到了许多行李,两名侍卫——以及,易捷。
“怎么回事?”我看向炎波。
“我们家少爷来和小姐完婚,小姐忘了吗?”易捷微笑着说。
“什么?”
“小姐这是怎么了?虽然和少爷吵架了,不过气过了就好了吗,何必装作不认识呢?”易捷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更何况,我们连请帖都做好了。刚刚过来的时候已经给这里的左邻右舍发了些。”
说着,一名侍卫便把请帖拿出来展示给我。
“易捷——”我正想开口,却被打断。
“易捷,你终于到了。”是靖思成的声音。
“靖思成,这是怎么回事?!”
靖思成摊摊手:“小莫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
说着,众人都看向小莫,小莫只红了脸,低下了头。
“那是你——”
“既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小姐,你就别再生少爷的气了。”易捷颇为挑衅地看向炎波,“不过——小姐,你也未免太狠心了吧。怎么少爷被伤成这样了?”
连易捷也不知道靖思成的伤?
“别提了,清玫生气出走,我又不敢上前跟着保护她,只能在后面偷偷帮她清理那些不知好歹的坏人,这不,就不小心被暗箭给伤了。”
我凝起眉看向他。
他挑眉:“一个女孩子家赶夜路,你以为会有那么顺利吗?”
“养好伤你再走吧。”我敛下眼神,没有去看他,往房间的方向走。
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我怔了一下,甩开他的手,依旧独自走开了。
雪下得愈发大了。我急急走到房间,关上了门。我靠在关上的门上,不由颓然地蹲坐下来。觉得很累。本来想逃,逃得远远的,不再和顾家人有关系,也不再和靖氏皇族有什么瓜葛。可是——
我没有记忆,为了顾家,装作有记忆生活了那么久,如今也该够了。我双手环住自己,把脑袋深深埋进膝盖间。
如果当初没有被救起,如果当初没有遇见顾鹄,或者——如果当初我没有醒来。
而我——究竟是谁?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顾鹊,我每天生活得像一个顾鹊,每天扮演她的喜怒哀乐,住着她的房间,叫着她的哥哥,拿着她的玉如意,学习她想念的根本没见过的靖疏成、一心期盼着能长大嫁给靖疏成——然而,到头来呢?却有人告诉我我不是顾鹊,那我又该是谁呢?我每天活得那么辛苦、充实——到头来这个生活根本不是我的——
我是谁?从哪里来?怎么会被顾鹄救起?为什么顾鹄会认为我是他妹妹?难道连靖思成都能认出的标志,从小到大一起生活的哥哥会认不出来吗?如果他知道我不是顾鹊,那为什么又要把我认作是妹妹?真正的顾鹊呢?
后脑又开始发疼——我把头埋得愈深些,可是痛苦依旧不能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