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瑄儿走后,我一直在寻找她们,以至于游星兮梦的那些人都被我问烦了,天天见到我就绕路。
“长叔长叔,瑄儿她们……”
“没有任何消息。”长叔摊手。
……
“长叔长叔……”
“还是没有任何消息,”长叔指着一堆外卖说,“要不要也来一点?”
……
“长叔……”
长叔喝了一口浓茶,摇头道:“没有消息。”
……
“长……”
“长叔不在。”巴别和郭子铁正在研究新的设计。
……
“长叔长叔,有没有瑄儿她们的消息?”
我独自面对偌大一个工作室,推开门后居然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你在找工作组的那群疯子?”身后一个清洁工阿姨拖着拖把慢慢地走来,“听说他们听到了谁来了就都躲出去了,你要不下午再来?”
“……”
最终,武云轩并没有入狱。只是和小蕾“丈夫”协商后,略赔了点钱。五天后,小蕾从观察室中走了出来,对于梦幻涟漪中的一切经历都稀里糊涂的,但对她凭空冒出的丈夫却显得深信不疑。这之间种种的阴谋手段,外人自是无法得知,而对于其中知情的武和我来说,前者正在忙活他的事业,而我则仍在为瑄儿和矜的离去黯然神伤。
再后来,梦幻涟漪重开,游戏玩家不减反增,多是听说有人玩网游而废寝忘食最终入院的故事,特意前来体验一番。当然,也是因为簪子联合了某新晋网络新闻社社长黑酱,将我飙车飞奔来救玩家的故事大肆夸张,载印成册。在这个电子书横行物资丰盈的时代,竟又掀起一阵洛阳纸贵的危机,并重新引领了一场纸质书的风潮。
同时,锅巴组合又联合国内外的著名精神-神经专家,将梦幻涟漪中的时间调快了数倍,如今已进入了动物测试的阶段。这也是为什么武云轩一出来后就忙得无暇顾及我的原因,我也只能每天去叨扰长叔了。
交通部的罚单直接寄到了家中,因为我破坏公物,据说要被拘留的,但林大辉在这时站了出来,把百忙之中的武云轩挖了出来,一起和交通局局长以及开罚单的分局喝了一杯,就把一切事情扼杀在了酒肉之中。
腐。败啊腐。败……
后来,林大辉终是看不过去了我的颓废,找了他的商业伙伴,让他们发动他们的女儿们来讲我从想瑄儿的思绪中剥离出来。不要认为那些姑娘不情愿,梦幻涟漪对于有钱人来说已经成为无聊生活中的一部分了。橙城边的游乐场、高尔夫球场、酒吧等娱乐场所已经变成了富家公子姑娘最爱去的地方。与此同时,一些开在小店或者个人住宅中很黄很暴力的产业也开始滋生,弄得武云轩格外头疼。当然,这只是题外话。
总而言之,那些姑娘们听说林大辉把院门大开,欢迎她们随便来勾搭伟大的魂心大神之后,就一拥而入,把我供了起来。
“魂心哥哥,你好帅哦!”
“魂心啊,你看,这是你开车装进游星兮梦大楼的照片,我把它打印下来放在我床头!这也每天一醒来就能看到你!”
“魂心帅哥,好像听你说打败那邪恶的大魔王的故事哦!”
该死,我被一群女人包围了?!我脸上维持着笑容,用优雅的姿势坐在沙发上。周围的都是富家千金,自然学了很好的礼仪,虽然嘴上腻歪,但却绝对不会和我肢体接触的。这也是我得以安然在座的原因。纵然如此,被她们包围还是很有压力的。
就在我仍浑浑噩噩之时,梦幻涟漪迎来了第三亿玩家。三亿玩家对于过去的平面网游来说很容易达到,因为一个人可以开多个账号,而对于虚拟现实类网游而言,这个战绩已经相当辉煌了。武云轩在游戏中邀请了各种人群,
“你最近看起来瘦了好多。”武云轩递给了我一杯鸡尾酒。
“天蓬大哥也瘦了。”杯子很小才一口,我一饮而尽,拿了片柠檬含在嘴里。
武云轩看着跟着悠扬音乐翩翩起舞的男男女女,“没有必要这么伤心的,就如同涟漪一样,总是会碎的,但也总是会好的。”
“天蓬大哥,其实我一直都不懂,你的涟漪到底是什么?”我将视线从远处移回来,微微闪烁的光温馨地让人很容易走神。
武云轩用酒杯轻轻地碰了碰我的杯子,“叮”的一声,藏在了音乐之中,说:“涟漪,就是宇宙之始。”
宇宙之始……我脑海中浮现起那点点的涟漪。
原来,你便在这里创造了一个世界。原来,你我都只是那涟漪上的浮叶,随着水的波荡,浮浮沉沉。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轨迹。每种存在都因同类的或不同类的存在所产生的压力而不得不去局限地选择。看起来随心所欲,但从整体上来说,一切都是可悲的无可奈何。
但当站在世界之外,那个世界里的一切就可以随意控制了。武云轩为什么要用那么久的时间去制造他自己的规则,为什么垠久这么热衷于取得神的资格。
太无趣了,真的太无趣了……
是神又怎么样?是造物主又怎么样?当脱离了自己的世界之后,不还是要为别的各种纷扰所束缚么?
这个世界就这样了。勉强过得去,短短的一生相对永恒来说,何必一定要去执着什么?何必一定要命令这涟漪按照自己的节奏而改变呢?我不解。
但看着武云轩满脸笑容地听着音乐,吞下了所有的不解,道:“恭喜你,造物主,你终于如愿以偿了。”
多数人都在游戏中度过了这个庆典,而在游星兮梦的露天台中,夙凌与倾影正在下着飞行棋。
“飞——”倾影指挥着一片羽毛向前飞了几厘米,叠在了一片树叶上,“哦耶,吃掉!”
夙凌斜靠着椅背,一手捧着本《食用菌高效栽培教材》,正看得津津有味,见倾影将自己的棋子移回了本营,而盘面上已经没有树叶了,便冷哼一声,“卖萌者,杀!”语毕,羽毛瓦解成了一根根细毛。
倾影瞪着他:“这也要赖?!”
夙凌优雅淡笑:“只有这个玩不过你。”
“大富翁45678你哪个玩的过我?”
“那些只能说明影尊您福泽深厚,我等望尘莫及。”夙凌又将视线回到了他的书中。
倾影顺手从夙凌幻化的羽翼上拔了一根毛,不理会他的哀嚎,将它放在了棋盘中,说:“要说到福泽深厚,我到觉得这场劫难下来,造物主的赢面最大。”
夙凌抬眼:“涟漪界的造物主罢了,这里是第二世界,他只是凡夫俗子。”
倾影不置可否。
“最可怜的莫过于魂心,他觉醒在了这片混沌之中,想来要无聊好一阵子了。”
倾影斜眼看他,“是非功过还不是你我一手捏造的,何必假惺惺地惋惜。话说,我们该回去了,萧启的蘑菇汤应该也烧好了。”
……
武云轩后来邀请我加入他的编创组,想给我找些事来做,我婉拒了。后来的某一日,我又回到了九叶儿的快餐店,发现店面已转让多时。如今开的是一家无名的服装店,店主是一个戴眼镜的胖女人,见我在外徘徊很久,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一脸警惕地望着我。几个导购人打着哈欠在假人模特之间无聊地晃来晃去。我在外站了一会儿,便转头走了。
我来到了大学城边曾经与扁豆、小蕾一起吃过晚饭的那家小饭馆。小蕾那因戴头盔而出现的痘痘脸犹在我脑海中,他们的一颦一笑都生动地如同昨日。可她现在竟已成为人妇。
说起来,各方对她的调查从未断过,只是自从她的丈夫提前将她偷偷带出医院后,所有的迹象都消失了。
我走进饭馆里,看着菜牌。世道稳定,菜价未有变化,道是填了个厨子,又多了些小菜。
“要吃啥?你可以先找个位子坐。”
“不用了,谢谢。”我微笑着拒绝,然后转头离开。
一切都变了呢。
我一路随心想着,又踱到了圣罗兰大学。
这个培育出无数优秀人才的大学也培养出了如此失败的我啊……
我望着昔日的旧教学楼被漆上了新漆,焕然一新的感觉将思念都模糊了。我看着那些学子拿着书,骑着自行车在路上走,看着三三两两地一群在一起嬉笑怒骂,看着篮球场里汗水从那个正在运球的孩子脸上落下……只觉得,美好的过去已离我很那么遥远。
一不小心,飘来了一些耳语。
“他好像就是梦幻涟漪的救世主魂心!”
“真的吗?他就是‘天下第一榜’的魂心?对耶,好像!”
“听希罗社说他是圣罗兰毕业的,难道是真的吗?”
我装作不闻,适时有下课的学生成群结队地从教学楼里走出来,我朝人群逆流而上,将是非抛却脑后。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教授应该还在教室外的休息室吧?
我推开休息室的门,里面还有两个学生正围着教授讨论问题。
“古往今来的所学皆是由人类整体的主观感知出发,这样怎么会和世界的真实情况相符呢?”学生站在桌边,看着满头华发的教授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用沙哑的声音不急不慢地说:“孩子啊,只要是生物,就必然会在自己的心中塑造一个世界。所谓的客观只是人类从普遍的观点上所提取的共同点而已。有的人将他认为的世界表达了出来,有的人则陪着他的世界一起凋亡。”
“那,自己的世界是真的吗?”另一个女生怯生生地问。
教授笑了,“真假这种概念只是基于现实而言的。就比如,现在你在我面前这是真的,你不在我面前就是假的。但你不能否认,假的就是不存在,你明白吗?”
女生茫然摇头。
我忍不住插嘴道:“既然生是生,无亦是生,那真正的无在哪里?”
教授只讲我当成了他的学生:“好问题,我所识是生,我未识亦是生。那[无]又在哪儿呢?如若无是无,那无就成了生;或者……只有在似有非有之间,无才是真正的无?”
我低头思考略许,似懂非懂,那两个同学显然没研究过这种天书般的问题,只在猜测我是谁。
“那既然是无,又有什么意义么?除了它可以变成生之外?”
教授长叹:“意义是什么?无怎么可能拥有那种东西?”
“啊……我懂了,无的本身就是一种意义了。”我揉揉额头,过分的思考让我微微地头疼。
我其实只是到处晃晃,却偶遇到了教授,和他讨论了一些看起来完全没意义的事。这些东西完全没有必要讨论的,因为无论如何,我都无法找到任何可供我使用的力量,现在我就和一个普通人一样,没有任何异能了。
我告别教授,刚欲走,却被他叫住,“看在多年来你是第一个与我讨论这种问题的份上,老夫送你一句精华。”
“洗耳恭听。”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困心自困,桥头船直。”
我看着他的双眼散发着智慧的光芒,将此话在心中默念几遍。教授言罢,则拿着他的水杯,慢悠悠地走了。
剩下两个同学有点怨念,因为我破坏了他们的提问。
我扬眉道:“人所研究的本就是人世,人世本就是人所描绘的世界。若真的和你们所说的客观一样,那便是[客观]所描绘的世界了。”我看着他们陷入沉思,但依旧面露茫然,感叹着他们悟不懂,转身扬长而去。
之后,我在梦幻涟漪里做起了武器生意,魂兮归来的招牌被我供在了小窝中,新的店名就叫[魂心的小店],别说这没创意,简单明了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才是最好的宣传。我因闲而无事,专心地做任务,专心地组团打怪,专心地研究经商之道,专心地广结益友,日子很快过去。
三个月后,我意外地收到了扁豆和九叶儿的婚礼邀请函,他们要在游戏里办一场盛大的婚宴。
“你们在游戏里不是早就结婚了,为什么现在想起来要办这个?”
扁豆摸头,“现实里没资本啊,而且孤寂去了海外,赶不过来。”
我张大了嘴,看九叶儿羞羞答答地背过身去。
一年后,玩家人数升到了五亿,现实世界的许多规则都越来越梦幻涟漪化,有商家告梦幻涟漪垄断了游戏界、梦幻涟漪的私服也出现了,只是质量有点惨不忍睹。天才小簪有了孩子,绘图组的组长由曾经网络新闻社的社长现在游星兮梦小组成员黑酱代替。网络新闻社已消失,所有的都由绘图部的分支涟心社进行统一的宣传,社长苏白是个很有灵气的小丫头。
巴别、锅子铁二人成了外国国籍,并登记结婚,虽然没有子嗣,但他们的作品是梦幻涟漪长久未衰的重要原因。对于他们的喵情,知情人不在少数,但这毕竟也是个人的私事罢了。他们的婚庆也在梦幻涟漪里举行,不过他们只请了小组内部一些人和几个熟络的朋友。我们在胸前别了一根彩色羽毛,以示祝福。
我一直觉得,武云轩与夙凌之间只是互利互惠的协议。若没有夙凌,武云轩不可能成功;若没有武云轩,夙凌也不能顺利渡劫。
在这场第一世界诸神的较量中,垠久和玉树一开始以风约为尊,认为这本记载未来的神奇本子可以言灵命运。要说影尊和夙凌之间的纠葛,我还真的不清楚了。或许是几辈子爱过恨过痴过怨过,又或是神在无聊的慢慢岁月中吵吵小架打发时间,他们虽然聚少离多,看似矛盾迭出,却终是为了同一个目的而努力着。
影尊从头到尾看清了他们的把戏,便将风约藏在魂断中给了我。风约这个东西,实际就如同剧本一样,世界按照上面原有的戏码在改变,但改了它,也只是改了自己手中的剧本,事实却会按照真实的情况继续发展而已。我将风约保护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后来,蓂雪以她特殊的力量,将风约一笔一划地写给了垠久,并企图改变它。
但风约上说,蓂雪和玉树之间发生了什么,气的垠久将她软禁在宫闱之中。最后,蓂雪郁郁寡欢,毁掉了垠久好不容易才替她造出来的神格,吞下一块琉璃碎片,香消玉殒。而冥王玉树在最后关头都没有告诉垠久,他就是垠久的生父。最后他笑着死在了垠久的咒术之中。
自此,第一世界的所有情报自此终结。看懂了这些之后,风约就成了一本空白的本子,什么都没有了。
转眼匆匆,七年过去。我已然成为一个壮年,苏白这丫头已从刚毕业的小姑娘变成了奔三的御姐。我们结婚之时随着潮流在梦幻涟漪办了一场比当年武云轩庆祝三亿玩家还要隆重的喜宴,乐的苏白的父母恨不得出门就挂个牌子表明他们是魂心他爹的亲家。
在婚后的几年里,因为苏白的原因,我爱上了作画,没有什么比作画更美好的事了。我最爱画水,有静得像镜子一样的湖面,有一条条的波纹,也有一圈圈的涟漪……我放弃了在游戏中的追求,开始接近自然,到各种近水的地方写生。苏白偶尔会陪着我,更多的时候在忙于梦幻涟漪的事务。毕竟,有了野外帐篷型客户端,只要我上线,即使相隔很远的野地里也能见到她。距离一下子无限地拉近,好像这梦幻涟漪才是现实似的。
那天,天还暗着,太阳还未升,月亮未降,我坐在海边,这里在海浪的长期冲刷之下,形成了一个个如钩月般的土堆,我就坐在钩月的最弯处,感受着被大海包围的感觉。海与湖不同,这海里深厚地连水下也有涟漪。那力量,将一切都冲刷得不由自主。
旭日东升,在海面上,白哗哗的雾气腾起。
却看云雾深处,好像有座浮华的宫殿若隐若现。我拿着画笔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终究握不住了。调色盘被我打翻,太阳的绛红落在沙土里,和着水,如同血泪。
她,如离去时一袭白衣,停在遥遥三尺之外,朝我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