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皎洁的白月迫不得已地扯下一角黑云遮住半边脸庞。而残缺的一片片月光之下,映射的是飘零的雪花。
普尔街,纯净的晶体冲刷着污浊的路面,等到混杂着泥水的冰渣滑进散着臭气的下水道以后,这条颇具人情味的街才肯披上白色大衣。
但此时此刻,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还在寻找藏身之所的垂着长毛和耳朵的野犬。在这皇都繁华的背面一隅,原住民们都紧锁门扉,以防风雪和野犬灌入本就不温暖的自己的窝里。一条黑色的人影兀自在月下夺步而去。他穿着漆黑色的大衣,戴着漆黑色的高帽,踩着漆黑色的影子。左手按在低矮的帽檐上,另一只手则紧紧捂住胸口。他的身后也跟着一群同样落魄的流浪狗,同样耷拉着脑袋。
他不停地行走着,从普尔街头走到玛尼德街尾,亦经过了不少风景:有子夜时点依旧喧闹不休的酒馆,有在光秃秃地树枝上跳来跳去的麻雀,还有穿着厚重皮袄靠在路灯下偷懒的巡警。
“哦。”他惊呼了一声,赶紧又改变了路线。
雪停了,他也正巧到了,映入眼中的是被大雪掩埋的偌大的庭院与高楼。这是他的家,漆黑铁门上面还钉着一片铜黄色的金属门牌。门牌上清晰地刻着房主的姓名:让杜歇。名字以上还有一串字,但已经有些模糊了。
杜歇绅士终于抬起了头,通红的鼻子微微颤了一下,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蹲下身子,把手伸进雪层里摸索着什么。
良久之后,他才把手取出,僵直的手指上挂着一柄钥匙。他艰难地站起身子,拿出另一只手,手里捧着一只银制怀表。
杜歇哈了一口气,表上结了一层白雾,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擦了又擦。表针与数字便清楚地显现出来。
“还有三十分钟。”空气中间断地冒出一句白气。
咔嚓,伴随一声机械转动地声音响起,怀表从中间断成了两部分,一块落到地上,上面还插着那把钥匙,另一块攥在杜歇手上,表针和断面极其规律的呈现在杜歇眼中。他把这精密的物件插入大门正当中的插槽,门便开了。
破晓时分,公鸡还带着倦意地踏雪而鸣。
一队队巡警早已在院落之中来来回回地忙碌着了。
昂德靠在门柱上,嘴里含着烟斗,不时吐出云翳。
只是第二巡警队队长的他,凭着家族的名望与国王的信任,实际掌握着调动帕那城所有警察部队的权力。不仅如此,他个人还是有国家一级魔法师证明,在整个索利斯帝国也数一数二的好手。
围观的人们也渐渐的多了起来,人是好奇且富有想象力的生物,也是社会性的物种。趁着权威还没有发布任何声明的间隙,群众们已经编造好了一版又一版的故事桥段。
但更合理也更稀奇的往往更容易令人信服,很快,一个有趣又不荒诞的传言盖过了一切杂声:一个胆大包天的蟊贼潜入了杜歇绅士的院落,盗走了大量财货。
“怪不得我昨天晚上听到了像是马车之类的声响。”有人说
“可不嘛,今天我出门时,还看到门口掉了几穗麦子,说不定是马粮呢。”另一个人附和道。
“嘿哟,你倒是没捡着几块掉下的金币。”也有人嘲讽过去。
“哼,说不定就是你抢走的呢,卡尔他还说看见你早上到处打转呢。”那个人又抛出一句话。
“卡尔,你,你小子可不要乱讲话,我以前就有清晨散步的习惯了。”说闲话的人瞥向站在人群一角的金发年轻人。
年轻人很是无辜地耸了耸肩,说:“我怎么知道,我只是讲几句实话罢了。”
那个人又狠狠瞪了年轻人一眼,但卡尔却不以为然,摇了摇头。
“哥哥,哥哥,这个大房子里住的是谁呀?”说话的是一个小女孩,她的旁边还有两个小男孩。这三个小孩都躲在卡尔身后,他们一直都很喜欢同这个整日游手好闲的大哥哥一起厮混,只是家长不太乐意就是了。
卡尔勾了勾嘴角,走上前去,失去庇护的孩子们却一时慌了手脚,纷纷挤在一起。
“要说这老杜歇,可是个厉害人物。”年轻人抬手挑了一下垂下的头发,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指着高大建筑的顶端。
“他可是挥挥笔就能在索利斯境内闹出大风雨的人啊。”卡尔接着说,可等到他回过头去,看到的除了混杂的人群外,便是三个困惑的小眼神。
“他就像一个魔法师一样厉害。”卡尔只好换一种方式解释。
“魔法师呀。”体型略胖的小男孩惊讶道,他的脸上闪现着羡慕的神情。
“他会用魔法吗?”另一个黑发的小男孩问道,和他的伙伴们不同的是,他的眼神分外的坚毅。
“他也有一柄漂亮的权杖吗?嗯,就像我爸爸的那个。”小女孩也提出了一个问题,她的父亲是一名魔法师。
“嘛嘛,对他这种人而言,笔杆子要比法杖有用也好用的多了。”
“奇怪,奇怪。”三个孩子一同惊讶着说,这时,黑发的男孩已经走到了最前面,他是这个小组织的小头目。
“总之,杜歇很厉害就对了。”卡尔不想在继续这幼稚地讨论了。他又向前走了几步,到了院落的门口。
“看见没有,这张牌子可是国王亲自题写的,这可是荣誉与信任的标志。”说这话时,卡尔把手举过头顶,手指指向门上一处,“我来告诉你们这上面写的什么,咳咳,写的是“帝国之友”,瞧瞧,这真是一手好字。”
卡尔的得意当然是有原因的,他早些时候在杜歇家里帮过工,作为这个怪癖的先生唯一请过的佣人,哪怕只是临时的,都让卡尔觉得自己定是有与众不同的地方,而对于他的雇主,他也一向是不吝赞扬。
话刚落下,人群却没有给出任何一句答复。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卡尔机械地转过头去,看到的是孩子们讶然而带着些许的神情。他仿佛在一瞬间理解了什么,但已经晚了。
下一刻,昂德先生抬起了眼。
下一刻,昂德熄灭了烟。
下一刻,刚回过头的卡尔看到了一个火红色的身影。
等到火红燃尽,黑色的制服才映入卡尔眼帘。
“你,知道的可真不少。”低哑的声音冲进卡尔的耳朵。
“你,你是。”卡尔紧盯着制服上的标牌,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发问道,立即,他又偷偷地抬眼看了一下自己刚刚指着的角落,嗯,除了一颗松动的锈钉子,一无所有。
昂德察觉到了年轻人的目光,他冷笑着地从衣袋里掏出一片弯曲的牌子。
“你在找这个吧。”他随手一声,落到卡尔手上。
卡尔仔细端详了片刻,发现这弯曲的金属片四角似乎有被高温烧熔的痕迹。
终于,一串整齐而有力的步伐震碎了冻结的氛围。
“集合,列队。”高昂的声音响起,人们的眼神也被吸引到了这群整齐划一的警卫队身上。
队伍们列成一排,不再移动,领头的人才心满意足地走上前,向站在年轻人面前的昂德敬礼致意。
昂德点了点头。
领头的警员严肃地说:“报告长官,没有发现叛贼杜歇的踪迹,也没有发现其他证据。”
昂德沉默片刻。
人群却躁动起来。
“呵,这帝国之友看来是变成了敌国之友了。”
“卡尔哟,你先前不到是和杜歇挺好的么,给我们讲讲隐情呗。”说话的正是方才斥骂卡尔的人。
卡尔在突然想起了,帕那日报前些日子刊登的杜歇对于新国王政策的种种批评言论,这个聪明的年轻人总算理清了思路,并立即做好了打算。
昂德听到这里,眼前闪现出一瞬光芒。
“帮凶么。”他开口说道,又回头看向刚刚的年轻人,但只见了无一人。
卡尔匆忙的挤过人群,逃了出去。
“快去追。”领头人匆忙地指挥,警卫们匆匆地要前行。
“等下,”但昂德却挡住了他们,然后有说出一句话挡住了他们不解的眼神,“由我来抓捕他。”
他拿起烟斗轻轻地吸了一口,只见烟斗上就浮现出了一圈又一圈规律的亮着红光的纹路。
然后一大把火焰便从出烟口喷涌而出。
等到瞠目结舌的人们从恍惚中苏醒,一只火焰组成的大犬已经成型。
恶兽掠过人们的头顶,想着远处渐行渐远的身影疾驰而去。
“这下,哥哥可倒霉了。”被晾在一旁的小女孩说。
“魔法真的很厉害呀。”胖孩子说。
“不知道他会怎样。”黑发孩子说。
太阳越升越高,到了八九点钟的样子,路上的积雪已经有了行将消融的迹象。
玛尼德街上,汉姆酒馆里,一位东方面孔坐在酒桌上一行又一行地扫着手上刚刚被送到的帕那日报。
今天的日报与往常不一样的是刊登了一则急报:私通穆恩王国叛徒杜歇昨夜逃走,其同犯于今晨被捕。
在扫过这一段的时候,这个青年罕见地微微皱了下眉头。
最后,他把这与平日相比还多了一段空白的报纸塞到口袋里。就信步去找酒馆的老板了。
“又要请假呀,你可真是……”汉姆挠了挠腮,看着眼前的青年。
“真的最后一次了。”黑发青年微笑着回复。
汉姆撇了一下嘴,又不经意间看到了年轻人口袋里的报纸,然后终于答应下来。
得到允许,青年连连道谢然后欣然地转过身去,大步流星。
正午时分,青年抹去脸上的汗水。
他眼中的是还被积雪覆盖的高大的宅邸。
这时,三个孩子跑了出来,虽然依旧欢快,但青年还是可以觉察出他们的不自然。
他迎面拦住孩子们。
其中一个女孩怯生生地先退了几步,带头的孩子也停了下来。
“你们好呀。”青年露出笑容,“你们找到什么好玩的了。”他知道,这帮小家伙们在拿这片凶险之地当做探险寻宝的游戏场所。
“一,一杆漂亮的羽毛笔,但折断了。”女孩子先开口了。
“一个银勺子,但弯掉了。”稍胖的孩子也回复。
带头的黑发孩子看着眼前的东方人,打量了片刻,终于从背后拿出一个黑色物件。
“一个笔记本,但已经用完了。”
“诺,你可以把那个笔记本给我吗。”青年开口,又自觉不对,继续说,“嗯,我可以出钱的。”
孩子们似乎有些惊异,之后又聚在一起讨论起来。
青年有些无奈,但也只好继续等待。
良久,领头的孩子先开口问道:“你真的很想要它么?”
青年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我们不要钱。”胖孩子说。
“但你要帮我们一个小忙。”女孩补充道。
“哦?”
“你可以去救卡尔哥哥吗?”女孩子接着说。
“这可不是小忙啊。”青年刚一说完,就看到那个男孩把手又攥紧了几分。
“你们为什么会认为我能帮到你呢。”他有些好奇了。
“爸爸说,每一个东方人都是魔法师的。”女孩说道。
听罢,青年不由得腹诽起来:“呵,要是这样,我那故乡的蠢皇帝就不会整日忧心忡忡了。”
“我答应你们。”青年送给了那些紧张的孩子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给您。”女孩从男孩手里小心地接过本子,又故作庄重地呈递给了青年。
太阳之下,一笔小小的交易就这样完成了。
青年送走了满心欢喜的孩子们之后。
翻开笔记一页一页地寻找着。
几分钟后,当他挖尽自己想要的一切宝藏后,又掏出了口袋里的报纸,他低声念叨起来,念的是神奇的咒语。
只见笔记本某页上的某行文字,如飞舞的精灵从纸上跃出,又立即搬进报纸这个新居所里。
青年突然暂停,又变换语气与内容,念了另外一句魔咒。
然后,笔记本上就燃起了青色的火焰,随后化作了尘埃。
他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随手把报纸扔到地上,扬长而去。
那张独一无二的报纸上就这样多了一句独一无二的论述:“太阳已经升到了苍穹的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