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赢了,我赢了,刘巧儿归我了!”勾践振剑高呼道。
不到一刻钟,二百根竹竿摆在范蠡面前。范蠡亲自动手,以竹竿代人,布了一个八卦阵。
酒刚刚过了三巡,门外响起了马嘶声。刘向跑到门口一瞧,大惊失色道:“不好了,那姓天的带着十几个官兵寻上门来了。”
等邑吏离开书房后,文种便开始写辩书,将彭大少如何收买小木匠之弟之事和盘托出。可廷理不听他的,楚昭王也不听他的。他原打算亲去郢都一趟,面见昭王,范蠡连道不可。
“为甚?”文种问。
“廷理是个佞臣佞臣:善于花言巧语谄媚君王的大臣。,大王又非明君。是非曲直您已在辩书中写得明明白白,可他们仍然固执己见,您就是面见大王,又有何用?”
“如此说来,我只有听任他们流放了?”
范蠡道:“咱先不说流放之事。小弟问您,咱大楚衰败,衰于何人之手?”
“伍子胥。”
“不,衰于申公巫臣之手!”
申公巫臣,文种并不陌生。他是楚国的王族、大夫、色鬼、叛臣。他的叛国,是因为一个女人而起。这个女人叫夏姬,长得比天仙还天仙,嫁与陈国大司马夏御叔为妻,称夏姬。因她晓房中之术,四旬有余,宛如十七八岁的美女一般。陈灵公为她丢了性命,楚庄王为她夜不能寝。楚庄王的弟弟公子重亦对她垂涎三尺。争来争去,却被申公巫臣弄到了手。巫臣自知斗不过公子重,偕夏姬投奔晋国,子重一怒之下,灭了巫臣之族。巫臣为报灭族之恨,说动晋景公,携带战车三十乘,出使吴国。吴那时还是一个荒蛮之国,位于楚国东边,不知布阵,更不知车战之法,经巫臣教习,建立了一支拥有四百辆战车的强大军队。于是,巫臣便教唆他们攻楚,楚之东方之属国,尽为吴有。自此,楚之边境,无有宁日。若无申公巫臣吴国之行,吴国不可能强大,也不可能攻陷楚都。楚国确实是衰于申公巫臣之手,可这和我的流放有什么关系呢?
“有。”范蠡就像文种肚中的蛔虫。
“贤兄如果不想流放,贤兄如果很想施展自己的抱负,贤兄不妨学一学申公巫臣。”范蠡缓缓说道。
文种忽有所悟:“少伯之意,莫非要我效法巫臣,上书大王,请做大楚使越的使者,说动越国叛吴、攻吴,以解除吴国对大楚的威胁。”
范蠡纠正道:“不是去做使者,是去做越国的官。”
“为什么?”
“为使永远是客,做官就成了主人,就可以执掌越国的军政大权。只有掌握了军政大权,才可以施展自己的抱负。”
文种心存疑虑道:“大王既然铁了心要流放我,他会听我的吗?”
“会。”
“为什么?”
“越国位于吴国之南,也是一个荒蛮小国,让您去越,这和流放巴蜀没有多大区别。您如果真的能在越国站稳脚跟,助越伐吴,吴国就不敢再对我大楚用兵。明是助越,实是助我大楚,傻蛋才不同意呢!”
文种转忧为喜,当即拟奏书一封,上达朝廷。书云:“罪臣文种,有负大王之望,获罪应当流放。然,流一文种,对大楚无补,只是多了一个罪犯而已。罪臣听说,越国与吴国毗邻,既小又弱,屡受吴国侵伐,对吴恨之入骨。大王若能网开一面,放臣赴越,臣当竭尽全力而助越,越强,必报吴。小则,使吴不敢放手骚扰我大楚;大则,灭亡吴国,以报我破都之恨。”
书发十日,王使来到了宛邑,宣楚昭王之旨,允文种所请,赐银五百两。
文种偕范蠡回到郢都,将私邸重新修补一番,留下三百两银子,便和范蠡一块儿上路。因吴、楚两国刚刚罢兵,长江一带常有吴国水军出没,水陆不通,不得已改走旱路。经过一个多月的跋山涉水,方才来到越国国都诸暨。
是时,越国之王,乃是允常允常:即无常。。
越国在今浙江省一带。越国人和吴国人其实是同族,都属于百越族,衣(麻、葛)、食(稻米、鱼类)、住(干栏式建筑)、行(舟楫)、文字(鸟篆)、语言(鸟语)、文化(断发文身、崇拜鸟)都十分相近。只不过因为地域的关系,吴国更接近中原,再加上吴国的先王来自中原,所以吴国比之越国更加开化一些。而越国从上到下,都是土生土长的野蛮人,喜欢凿齿凿齿:锤掉门牙。锥髻锥髻:类似于日本武士的朝天辫。、契臂为盟契臂为盟:划破右臂拜把子。、踞箕而坐踞箕而坐:两腿分开呈“八”字形坐,按照中原人的看法,这种坐法十分不雅。因为春秋时代不论男女,都是上裳下裙,这么坐隐私部位容易让人看到。,喜生食、善野音野音:山歌。、重巫鬼。
越国的首任国君虽说也来自中原——夏少康帝的庶子无余,但传了十几代后就被一个叫无壬的土着所代替,越王允常便是这个无壬的后代。
因越弱吴强,故而,越国常受吴国欺侮。公元前506年,当吴国一举破楚之时,允常见他后方空虚,又有吴王阖闾之弟夫概做内应,便贸然起兵,偷袭吴国,一举而拔吴之国都姑苏。
阖闾见越人端了他的老巢,而救楚之秦兵也已进入楚境,慌忙撤兵。
允常自忖不是阖闾对手,满载着从吴国抢掠来的金银财宝,撤出姑苏。
自此,吴、越二国的仇恨结得更深了。
允常知道吴国不会放过他,拼命地招兵买马,广揽人才。但当人才真的送上门的时候,他却不知道珍惜。
这事也不能全怪允常。
允常有一个宠臣,叫石买,善于权辩,在军事上也很有两下子。楚都未破之前,他曾作为越使赴楚,商议联合抗吴之事,在楚都停留了三个多月,少不得要和一些士大夫交往。士大夫谈起文种,交口称赞。至于范蠡,褒贬不一,然庄生却对他推崇备至,说什么范蠡之才盖过了齐国贤相管仲。如此两个人物,结伴来到越国,若是为允常所用,那越国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吗?得设法把他俩赶出越国。
为了把他俩赶出越国,石买鼓动了几个大夫,轮番上阵,说文种和范蠡的坏话。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又造谣说,文种是伍子胥的姨家表侄;范蠡胸无点墨,却又狂得出奇,人称“范疯子”。
允常本就不是明君,加之又上了年纪,竟然听信了石买之流的谗言,有心将文种和范蠡礼送出境,又恐堵塞了进贤之路。想了三天,方才在偏宫中召见了文种和范蠡,告之曰:“汝二人初来乍到,一是对越国的情况不大了解,难以建策;二是未建尺寸之功,骤任高官,恐众臣不服。这样好不好,汝二位先到各地走走,熟悉一下我越国的地理形势、乡风民情,而后再来辅佐寡人。”
这话冠冕堂皇,内中真正的原因,文种和范蠡尽管肚如明镜一般,却又不能说破。回楚国吧,没法向楚昭王交代,特别是文种,是以戴罪之身来到越国的呀,若是就此回国,岂不要走上流放之路!
去其他国呢?楚昭王肯定不会答应。文种的父母和妻子儿女,范蠡的兄嫂,都在楚国,若是惹恼了楚昭王,后果不堪设想。
唉,世上的路千条万条,留给文种和范蠡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无条件地服从越王允常的安排。
某一日,文种和范蠡游到一个叫刘家湖的地方,广场上围了一百多人,在看两个汉子比武。比武的原因,是为了争一个女人,争一个叫刘巧儿的女人。
一来好奇,二来无事可做,文种和范蠡便交换了一个眼色,挤进了人圈。
比武者,一高一矮。矮者,年纪三旬有余,锥髻、断发文身,身高九尺尺:度量单位。春秋战国之一尺,相当于今之24厘米。,虎背熊腰,浓眉深目,一脸的络腮胡子。说他矮,只是与同他比武的那个汉子相较而言。
高者,年纪二十七八,身高一丈,又高又瘦,脖子特别长,方方正正的脸上几乎没有胡须,这使他的嘴巴显得又小又尖。由于用高冠束着头发,又浓又黑的眉毛显得分外长,使得他的那双眼睛看上去虽小却锐利。按照相面人的说法,这叫“长颈鸟喙”。
高者使剑,矮者使棍。也不知斗了多久,两个人都是大汗淋漓。
这使剑者我咋觉着面熟?范蠡皱着眉头想了片刻,竟然让他想了起来。
他是越王的太子,名叫勾践。对,他就是勾践,范蠡和文种来到越国的第一天,他们在北城门口相遇。那时,勾践正带着一帮纨绔子弟出城狩猎,架着鹰,牵着狗。等勾践远去之后,行人开始议论,归纳起来,大致有这么几点:好色、好狩猎,为人狡诈,但他喜欢读书,处事果断,能大能小,能屈能伸,特别喜欢结交侠士、死士。譬如灵浮姑等,这些人士对他忠心耿耿,甘愿为他赴汤蹈火。
尽管他有些好色,作为越国的太子,又在越国的地盘上,无论相中了哪一家女子,只需嘴唇一碰,就可召到宫中,还需要在这里争吗?那使棍者敢和他争吗?难道,难道他不是勾践,只是和勾践相貌相仿而已?
他正在肚中问着自己,文种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肘儿,小声说道:“勾践怕是有些不支了,咱得助他一把。”
是勾践,看样子他真是勾践,但众目睽睽之下,要助他一把并非易事。范蠡还没有想出来暗助勾践的法子,勾践虚晃一剑,跳出圈外,高声叫道:“诸稽郢,我要拉肚子,咱休息一会儿再打。”
诸稽郢说道:“好,爷等着你。”
约有半盏茶工夫,勾践去而复归,二人一来一往,又斗了起来。斗有七八个回合,勾践探手入怀,抓了一把细沙,扑面向诸稽郢撒去。
诸稽郢没有料到这一手,赶紧闭眼,哪里还来得及,双眼为细沙所眯,他忙伸手去揉。
就在他揉眼的时候,勾践当胸一剑,向他刺来。若非他下意识地闪了一下,这一剑非要了他的小命。
“你……”诸稽郢左手捂着右肋,慢慢地蹲了下去。
“我赢了,我赢了,刘巧儿归我了!”勾践振剑高呼道。
忽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呸”地朝他吐了一口说道:“靠阴谋取胜,胜之不武,我皓进第一个便瞧不起你!”
勾践欺他是一书生,冷笑一声说道:“你不服吗?你果真不服,敢和我斗上三百回合吗?不,不说三百回合,斗上三十回合,你敢吗?不,三十回合有些太多。三个回合,只三个回合,我若杀不了你,我便自杀以谢天下!”
皓进道:“你明知我是一介书生,偏要向我挑战,更不是玩意儿!”
勾践用剑抵住皓进胸口,狞笑道:“你明知自己是一介书生,偏要多嘴。你比不比?你若不比,我就一剑刺你个透心凉!”
范蠡看不下去了,一声断喝,冲出人圈,对勾践说道:“在下愿意和你斗上三百回合如何?”
勾践扭头一看,见是一个中原人士,身材修长,国字脸,特别是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不言而威。
他……师父一再告诫我,中原可是藏龙卧虎之地。况且,我已和诸稽郢斗了八十多个回合,我的剑路,他已了然于胸,还要挑战我,看样子,他的武功在我之上,我不能和他斗。
但他已找上门来,不斗,岂不要把颜面丢尽!还有那个刘巧儿,就会成为别人的女人。
天下美女多的是,就是刘巧儿成为别人的女人,我也不能和他斗。但不斗,又如何收场?
勾践的脑瓜儿顷刻转了十几个圈儿,终于转出来一个可以让他很体面地收场的主意。
“这位大侠……”勾践满面微笑地说道,“你明明知道我和诸稽郢已经斗了八十多个回合,耗尽了体力,却要挑战我,可有些不大仗义!这种做法呢,在你们中原,叫做乘人之危……不,确切地讲这叫打乏鸡乏鸡:疲倦的鸡子。中原列国盛行斗鸡。一场鸡斗下来,就是胜利的一方,也是浑身无力,故称之乏鸡。。打乏鸡的事,我想大侠不会干的。”